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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熱公爵夫人 第4頁

作者︰巴爾扎克

罷才這個熟悉的聲音,伴隨著含混不清的低音;在拱頂下響起的時候,一股無法抵擋的激動心情,有如狂飆,在他心中涌起。他實在受不住了,便用雙手支住額頭。現在他挪開兩只手,抬起頭來,心中暗想︰「就是她!」室外狂風暴雨大作,教堂中卻一片寧靜。這豐富多彩的聲音繼續展開她全部的嬌媚,就象一劑油膏涂在情人灼熱的心上。這聲音在空氣中撒滿鮮花,人們希望多多呼吸這種生氣,好把這懷著愛情的心靈通過禱文的詞句散發出來的芳香全部帶走。

市長走到他的客人面前,只見他在教士舉起聖體餅、這位修女唱經時,淚如雨下。他把客人帶回家中。一位法國軍人竟然如此虔城,使市長驚異不置。他邀請了修道院听懺悔的神甫來進晚餐,並將這個消息告知將軍。將軍听了喜出望外。

晚餐時,法國人對神甫態度親切,極為敬重,這更進一步加深了西班牙人對他的好感,認為他十分虔誠。他鄭重其事地詢問修女的數目,修道院收入的計細情形,以及修道院的珍藏。將軍彬彬有禮地與老教士談論這些事情,顯出對此很感興趣的樣子。後來他便打听修女生話的情形,是否可以出來?是否能和她們見面?

「大人,」可尊敬的教士說道,「規章非常嚴格。一位女子進入聖布律諾修道院,必須得到聖父(指羅馬教皇)的批準;這里的規章也同樣嚴格。一個男子,除非他是教士,並且由大主教派遣到這所修道院中擔任職務,否則不可以進入「赤腳穿雲鞋」的加爾默羅會修道院。任何修女不能出門。不過,女住持(泰蕾絲院長)以前經常離開她的居室。只有巡視神甫或修道院院長經過大主教同意,才能準許一個修女與外人見面,主要是在修女患病情況下。我們是教派的始創者,所以總有一位院長。修道院中有幾個外國修女,其中有一位法國女子,泰蕾絲修女,就是在小教堂中領唱的那位。」

「啊!」將軍故作驚訝地答道,「對波旁王朝的軍事勝利,她一定很高興吧?」

「我將彌撒的宗旨告訴了她們,她們總是愛打听個究竟的。」

「泰蕾絲修女可能在法國有什麼股份,說不定她有什麼事情要告知國內,要詢問一些消息?」

「我想不會的。她如果想打听什麼事情,早就來找我了。」

「作為一國同胞,」將軍說道,「我渴望能見到她……如果可能,如果修道院院長同意,如果……」

「在木柵邊,即使有尊敬的院長在場,任何人恐怕都是不能會見的。不過,為了照顧信奉天主教的王位和神聖宗教的解放者,盡避院長鐵面無私,規定也可以暫時放一放,」听懺悔的神甫眨眨眼道,「我替您去說說。」

「泰蕾絲修女有多大歲數?」情人問道,他不敢詢問神甫這位修女相貌如何。

「看不出她的年紀,」老實人實實在在地說,倒使將軍渾身一顫。

第二天上午,午休之前,听懺悔的神前來到,告訴法國人說,泰蕾絲修女和院長同意晚禱前在接待室的木柵門處接待他。午休時,為了消磨時間,將軍冒著暑熱,到碼頭上去散步。午休後,教士又來接他,帶他進入修道院。教士將他領到沿著墓地伸展的一道長廊下。這里,幾口泉水、數株綠樹和重重拱門,散發出一股清新涼爽的氣息,與這處所的靜院十分相宜。他們走到長廊盡頭,教士請他的伙伴進入一間大廳。一道遮著棕色帷幕的木柵將大廳一分為二。到了可稱之為公用的這部分,听懺悔的神甫就走了,只留下將軍。

這里,靠牆放有一張木頭長凳;幾張也是木制的椅子,靠木柵門放著。天花板由青橡樹木料制成,突起的小梁,無任何修飾。供修女使用的部分有兩扇窗,整個大廳的光線就從這兩扇窗戶射進來。微弱的光線投在棕色的木器上,反光很差。高大的黑色基督像,泰蕾絲女聖徒肖像和一幅聖母畫,裝飾著接待室灰色的牆壁,微光勉強將它們映照出來。

將軍的感情盡避非常激動,到了這里,也涂上了憂郁的色彩。在這家庭般的平靜中,他也平靜下來了。涼爽的天花板下,一種偉大的感覺,猶如墳墓一般,攫住了他的心。這難道不就是永恆的寂靜、深深的平靜、他自己對于無限的意念麼?然後,宗教的寧靜和對修道院的定見(這種定見滲透在空氣中,在半明半暗中,在一切之中;由于在任何地方都沒有明確勾畫出來,在想象之中就更加擴大了。),「在主的懷抱中得到安寧」,這個偉大的字眼,在這里會強行進入最不篤信宗教的心靈之中。

男子修道院創立的不多。在這方面似乎男人要遜色一些︰男子天生就是要行動,就是要完成勞動的一生。他如果出家修道,則是為了逃避這種生活。然而在女子寺院中,是多麼生機勃勃,柔弱的情感是多麼動人心弦!一個男子可以被干百種情感推進修道院,他投身過去,猶如跳下懸崖絕壁。而女子進入修道院,只有一種情感︰她在這里不會改變其本性,她委身于天主。你可以對修道士說︰為什麼你不抗爭呢?而一位女子隱居遁世,難道不總是一種崇高的斗爭形式麼?

總之,將軍感到這寂靜無聲的接待室和這所隱沒在大海之中的修道院,完全佔據了他的心靈。愛情很少會達到莊重的程度。然而,在天主的懷中仍然忠于愛情,這難道不是很莊重的事麼?從十九世紀的社會風氣來說,這豈不勝過一位男子有權期望的一切麼?這一情景的無限崇高偉大氣氛可能影響將軍的靈魂,他也正好達到了可以忘卻政治、榮譽、西班牙、巴黎上流社會的程度,並可以上升到這偉大結局的高度。再說,還有什麼比這更具有悲劇色彩呢?兩位情人在大海中,在花崗岩的山岩上單獨相會,但是一念之差、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卻將他們分開。此情此景,飽含著多少情感啊!請看這男子的內心獨白︰「我能在這顆心中戰勝天主麼?」

輕輕的響動使他全身為之一顫,棕色的帷幕拉開了。一片光明之中,他看見一位女子立在那里。可是折在頭上的修女巾拉下來了,將她的面龐遮住。根據修道院的規定,她穿著道袍。這種道袍的顏色現在已經家喻戶曉(人稱加爾默羅色,即淺棕色)。將軍未能瞥見修女赤果的雙腳。如果他見了,定會感到她消瘦得多麼可怕。雖有粗布道袍道道褶痕遮掩,這位女子的形體再也顯露不出來,他仍然可以揣度到,淚水、祈禱、激情、孤寂的生活已經使她憔悴不堪了。

一個女人冷冰冰的手,估計是院長的手,還拉著帷幕。將軍先端詳了一下這次談話的必要見證人,然後他與一位近百歲的老年修女烏黑而深邃的目光相遇了。這女子蒼白的面孔布滿皺紋,明亮而充滿青春活力的目光與大量的皺紋極不相稱。

「公爵夫人,」他用非常激動的聲音向低垂著頭的修女問道,「陪伴您的人懂法語嗎?」

「這里沒有什麼公爵夫人,」修女答道,「在您面前的是泰蕾絲修女。您稱之為陪伴我的人,是我的院長,我信仰天主的母親。」

往日這位女人是巴黎時裝王後,生活于奢華之中,她的聲音與那個環境是那麼協調,談吐是那樣輕浮、富于嘲諷意味。而今從這張嘴里吐出這樣的話語,而且用這樣謙恭的語氣,這仿佛一聲霹靂,把將軍震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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