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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鎮舞會 第5頁

作者︰巴爾扎克

因此在查理十世登基以後的頭一個冬天,他和三個兒子和女婿加倍努力,使巴黎各省議員家中最優秀的未婚青年聚集到他公館的客廳中來。豪華的集會,富麗的餐廳,充滿著香菇香昧的晚宴,和當時內閣大臣們為拉攏選票而宴請議員們的著名宴會可以媲美。

這位可敬的下議院議員因此被當代人士指為敗壞議院官箴的為首者之一,當時的下議院似乎正因宴會過多而患著消化不良癥。奇怪的是,伯爵以嫁出女兒為目的而舉辦的宴會卻使他保持著官運亨通的地位。一部分自由派人士就譏諷地說︰也許他所得到的秘密利益,比他用去的香菇的代價還多一倍。這一派人在下議院里人數不多,只好多說些話來補足人少的弱點,他們的攻擊絲毫沒有達到目的。

一般而論,這個老貴族的操守是非常高尚可敬的。當時狡猾的報章用諷喻詩來攻擊三百個溫和派的議員,攻擊內閣官員,攻擊替他們奔走劃策的人們,攻擊喜歡吃喝的人們,攻擊維萊勒內閣的當然擁護者,但是卻沒有一首是攻擊德•封丹納先生的。

德•封丹納先生仿佛在打一個大戰役,在這過程中,他曾經幾次出動全部兵力。戰役結束之後,他想,這許多未婚青年的集會,對于他的女兒再也不是一場幻夢了吧!他的內心深處,有一種盡了父親責任的滿足。他既然用盡了一切方法,他就希望任性的愛米莉在許多向她求愛的青年中,至少踫到一個她看得上眼的。他已經竭盡心力,沒有能力再繼續下去,而且他對女兒的所作所為也感到了厭倦,因此在臨近復活節的一天早上,他認為那天下議院不十分需要他出席,就決心留在家里,听听女兒的意見。

正當他的貼身男僕象藝術家一樣在他的黃腦蓋上將粉撲成三角形,再加上一些下垂的鴿毛來補充他那令人尊敬的頭發的時候,他帶著內心的激動,命令他的男僕去通知那位驕傲的小姐馬上來會見她的家長。

「約瑟夫,」梳妝完畢以後他對男僕說,「把這塊布拿掉,把窗簾拉起來,把沙發搬搬好,把壁爐前的地毯抖一抖,再放平整,到處都揩揩干淨。唔,把窗子打開,讓我的書房透透氣——」

伯爵不停地下命令,約瑟夫忙得氣也透不過來,他猜到了主人的心意,便著手整理房間。使這間在整個公館里一向最被忽略的房間添上一絲生氣。他終于使那些帳單、紙夾、書籍、家具在這間管理王家禁地的「司令部」里有了一些整齊的氣象。他將雜亂無章的東西整理得有了一些秩序,而且模仿時裝商店的擺設方法,把耀眼的和顏色悅目的東西放在顯著的位置,他對自己的工作感到滿意。然後他對著亂紙堆停下來,廢紙到處都是,連地毯上也有,他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可憐的老官僚並不滿意男僕的工作,坐進他那張有扶手的大交椅之前,他很不放心地向周圍望了一眼,象偵察敵人似地檢查了自己身上的便袍。撢去一些鼻煙粒;很仔細地揩了揩鼻子;把鏟子和火鉗搬動了一下,撥旺了爐火;把鞋後跟提了提;他的發束夾在他的背心衣領和便袍的衣領之間,他將發束甩在頸後,恢復了自然下垂的位置。然後他拿起掃帚,掃了掃火爐的灰燼。最後又環顧四周一下,才坐了下來。

對于他的忠告,他的女兒慣常是用又風趣又放律的批評來打岔的,他希望這一次把書房收拾得齊齊整整,使他的女兒無法再來那一套。在這種場合,他不願意做父親的尊嚴受到損害。他優雅地嗅了一撮鼻煙,咳了兩三聲,仿佛就要提出唱名表決似的。他听見了女兒的輕快的腳步聲。她哼著ilBarbiere(意大利語︰理發師)的曲調走進來了。

「爸爸,早。這麼大清早有什麼事叫我呀?」

這句話從她嘴里沖出來,好象她唱歌的尾聲似的。她親了親伯爵,帶著一個輕佻女人自信一舉一動都可得人寵愛的神態,而絲毫沒有那種骨肉之間的溫情。

「我親愛的孩子,」德•封丹納先生很嚴肅地說,「我叫你來是想和你正正經經地談一談你的將來。現在正是你必須選擇一個丈夫以保證你的終身幸福的時候……」

「我的好爸爸,」愛米莉用最溫柔可愛的聲音打斷父親的話,「關于我的婚姻問題,我們之間訂立的停戰協定似乎還沒有失效吧!」

「愛米莉,今天不要再拿這樣重要的一個問題來開玩笑了。好些日子以來,我親愛的孩子,那些真正愛你的人都集中精力想幫你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如果你用輕率的態度來對待不單是我一個人所給予你的愛護和關懷,那你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了。」

听了這幾句話,愛米莉狡猾地瞥了一瞥父親書房里的擺設,然後走過去拿了一張看來很少有客人坐過的椅子,放在火爐的另一邊,面對著她的父親,裝出一副嚴肅的面孔,可惜裝得過分嚴肅,使人不能不看出隱藏在一本正經下面的嘲諷的痕跡。她抱著胳膊,把手臂壓在雪白的短披肩上,無情地壓皺了蜂窩似的紗縐。她笑著偷看了一眼愁容滿面的老父親,打破了沉默︰

「親愛的爸爸,我從來沒听您說過可以穿著便袍傳達政府的命令呀!」她微笑著說,「不過,沒關系,百姓不應該挑剔。請您把您的法律草案和正式推薦的名單公布出來吧!」

「和你談這個對于我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傻孩子!听著,愛米莉,我的人格是我的子女財產的一部分,我不願意損害我的人格再去招募一隊隊的舞伴來,讓你每到春天就把他們趕走。你自已雖然不知道,但是事實上你早已是我們和某些人家鬧意見的原因。我希望你今天能夠更好地了解你自己和我們處境的困難。你已經二十二歲了,我的女兒,早在三年前你就應該結婚了。你的哥哥姐姐都富有而且幸福地結了婚。這些結婚費用,和你使母親平日在家中所撐起的場面,已經花去了我們大部分的收入,以致我只能勉強給你十萬法郎做嫁妝。

「從今天起,我要開始照顧你母親的將來,不應該為子女將她犧牲。愛米莉,一旦家庭中少了我,我不願意德•封丹納夫人依靠別人,仰人鼻息。她應該繼續過舒適的生活,這是我對她過去跟著我過苦難日子的報答,只可惜報答得太遲了。因此,你必須知道,你的嫁妝微薄,和你的心高氣傲是不相稱的。而且我只為你一個人作這樣的犧牲,其他幾個孩子是沒有的,他們已經很慷慨地一致同意,決不要求和父母最疼愛的女兒享受同樣待遇。」

「在他們的地位,他們還想!」愛米莉搖動著頭,冷嘲地說。

「我的女兒,千萬不要貶低那些愛您的人。須知只有窮人才會慷慨,有錢人會經常找出一些理由來向親戚討回兩萬法郎的。好了,不要賭氣了,我的孩子,我們正經地談吧。在這許多未婚青年中,你沒有注意到德•瑪奈維爾先生嗎?」

「啊!他把‘賭’說成‘肚’,他以為自己的腳小,時常望著自己的腳,他還有些自鳴得意咧!而且他的頭發是金栗色,我不喜歡金栗色頭發的男子。」

「那麼,德•博德諾先生呢?」

「他不是貴族,長得又丑,又腫。雖然他的頭發是淡棕色的,然而最好還是這兩位先生同意將他們的財寶合起來,頭一個將他的身體和姓氏給第二個,而第二個仍然保持他頭發的顏色,那麼……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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