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晚飯時候見,思瓏。」保羅柔聲地沖她說。
須臾間思瓏忘了自己假扮的角色,為之一震,接著,她轉過身,月兌口而出,「好好歇歇。」
「你也是。」
在大廳走廊的盡頭,湃瑞斯停在了另一扇門前。她打開門,並且將對保羅說的話一模一樣又說了一遍,而且以同樣的聲調和相得益彰的敷衍的微笑結束了她的講話。不過這次她盤桓在門口,好像在等待著什麼。她很可能在等著思瓏就這樣的安排作出某些反應,思瓏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環顧了一下這個華麗的房間。房間裝飾著深深淺淺的淡玫瑰色和乳白色的綢質織物,擺放著精美的瓖著閃亮金葉T"的法國家具。在她的腳下,來自東方的地毯非常厚實,以至讓人覺得是走在沙地上。「這里——很可愛。」她斷斷續續地說道,把臉轉向了站在門廊下的她的姐姐。
湃瑞斯朝著兩扇法式陽台門做了一個優雅的動作。「從陽台可以看到大海,夕陽西下的時候尤其美麗。」
「謝謝。」思瓏說,心里覺得越來越尷尬。
「諾斯莊把你的箱子拿來了。」湃瑞斯朝著套房最盡頭支著罩篷的大床方向很有皇室氣派地點了點頭。「需要我叫人來幫你打開行李嗎?」
「不,謝謝。」思瓏等著她離開,也希望她離開,但是她徘徊在門口,手攥著門把。思瓏這才意識到駕馭了她姐姐的思想、言談和舉止的社交禮儀現在一定要求思瓏轉換某個話題。她唯一想到能說的就是,「你是個畫家嗎?」
湃瑞斯看著她,仿佛她在說一種外國話。「不。為什麼問這個?」
思瓏沖著她手里的一大本拍紙簿晃了晃腦袋。「我以為那是速寫本。」
「哦,我忘了我還拿著這個。是的,是速寫本。但是我不是個畫家。」
對于她並無幫助的回答,思瓏有些沮喪,看著這個站在門口像時裝模特兒一樣擺著姿勢的頭發黝黑的女人,思瓏突然l覺得湃瑞斯很有可能是害羞,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論是哪種情況,同她說話就好像是要撓自己的後背一樣困難,但是思瓏又試了一次。「如果你不是個畫家,你用速寫本做什麼?」
湃瑞斯猶豫了一下,接著她走上前,把速寫本遞給思瓏,就好像是一位皇後伸手交出她的權杖。「我在設計我自己的系列女式外氅。」
衣服!思瓏在心里申吟著。薩拉喜歡談穿著,金波利喜歡談穿著,而思瓏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對流行敏感的細胞。思瓏接過速寫本,跟著湃瑞斯來到了床邊,她坐了下來,打開了第一頁。
盡避思瓏不是專家,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湃瑞斯並不是為普通女子在設計衣服。她在設計一流款式頂尖時尚的晚禮服和正式的裙袍,思瓏本能地知道這會值一部非常棒的新款二手車。她搜腸刮肚地想找些合適的話說,默默地翻著書頁,直到她看到一件緊身衣,猛地想起了薩拉曾經描述過的她自己的那件。「哦,我很喜歡這件!」她有些過于興奮地月兌口而出,她自己也意識到了。「有些『挑逗』,但又不過于『招搖』!」
湃瑞斯瞥了一眼速寫本,想知道是什麼讓她這麼興奮,接著她看上去有些失望。「我覺得挺普通的。」
思瓏不確定這是不是對于她服裝品味的故意污辱,但是她合上本子,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我真不是個好評委。」她解釋道,「我母親和我的朋友薩拉喜歡衣服,但我總是很忙,沒時間逛街。每次買東西的時候,我總是打不定主意那些新東西是不是真的合適我,所以最後我總是買我已經有的樣式。然後,我一直穿它們直到差不多快壞了,這樣我就不用再去逛街買衣服了。薩拉說,她能看出我又買了新東西的唯一辦法,就是她發現了一個不同的顏色。」
思瓏知道她說的某些話事實上抓住了湃瑞斯的興趣,但是她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麼,直到她說完,湃瑞斯問,「她喜歡衣服嗎?我是說,你的母親?」
你的母親。我們的母親。
實在是奇特的諷刺,這個局面讓思瓏覺得被一股力量猛地擊中了,她可以為湃瑞斯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但是現在這個想法卻被一個事實抵消了——湃瑞斯有足夠的錢可以買她喜歡的衣服,而「她們的」母親得在一個服裝店工作,把她喜歡的東西賣給別人。「是的。」思瓏平淡地說道。「她喜歡。」她站了起來,繞過床邊,走到她的箱子旁,仿佛她突然想打開行李了。
覺出了她的不快,湃瑞斯站起身。「七點鐘我們在樓下見。」她用一種同樣平淡的聲音對她說。
如此突兀地切斷了談話,思瓏覺得有些愚笨和內疚,她彎下腰拉開了薩拉折疊式的大箱子,一邊注視著湃瑞斯離開房間並在身後關上了門。她打開箱子,把一件黑色晚禮服從衣架上取了下來,腦子里卻思緒萬千。她轉過身想找一個衣櫥,忽然她發現有些事不對勁……
她沒有向薩拉借折疊式的大箱子,因為她並不需要。
而且她從來沒見過這會兒她拿在手上的這件黑色串珠子的晚禮服,衣服的下半截是透明薄紗的短裙。.
她把身子轉向床,瞪著那個打開的箱子。一條印著長春花的藍色長裙掛在下一個衣架上。思瓏也認不出那條裙子,還有它下邊那件和它搭配的上衣,還有紅色的太陽裙……
「哦,媽媽,不!」思瓏一坐到了箱子邊的床上,恨恨地低語著。不用看,她已經知道箱子里的其他每一件東西都是新的,而且她完全知道她的母親是如何設法支付這一切的。在一雙黃色的新涼鞋的系帶下塞著一個自信封,她伸手去取那張便條,心里已經打定主意一回家就把每一件東西都退掉。只要她不穿這些東西,商店會同意把錢退給她母親的。思瓏對這點很肯定——直到她讀到母親的便條。
「親愛的——」她母親用她可愛的圓體字寫道,「我知道你看到這些衣服的時候會不安的,但是我沒用我的賒賬卡,那種卡不論你花多少錢,款項都會越來越大,但是我沒有,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付大筆的利息款。我只是用了我存著準備乘船巡游的錢。」
思瓏唏噓著,再一次提醒自己這些衣服是可以被退回去的。
你希望我過一個夢想的假期,但是這一分鐘你讓我最大的夢想變成了現實。在這麼多年之後,你的父親終于會了解你,我希望你看上去能像你的內在一樣美麗。親愛的,這是我所剩的唯一的夢想。只要做你自己,你已經讓我其他所有的夢想都成真了。現在,在棕櫚海灘度過一段開心的時光吧!只想愉快的事,無憂無慮,穿我給你買的漂亮衣服。
我愛你。
媽媽
又︰如果你只是打算穿幾件這里的新東西,我想你應該注意到,我把吊牌都取下了,所以都不能退貨。玩得開心!
思瓏都快要笑出眼淚了,她望著信上略顯模糊的字跡,接著又看了看箱子里最上層的衣服。她沒法在棕櫚海灘「無憂無慮」,也不能「只想愉快的事」,但是當她刺探她父親的時候,她確實要「穿那些漂亮的衣服」。以典型的無私的慷慨和並非與生俱來的一絲狡猾,她母親沒有給她在這方面留下任何選擇。
她拭去了眼淚,小心地把箱子里的漂亮新東西一一取出來。接著她注意到地上還有一只薩拉的大箱子,但不是她自己打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