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森園內倒不必操這個心。」茱莉喃喃道。
「別矯情,你該感謝我熱心關切你的未來。」
「哦,我是很感激,只要它不教我花一毛錢就行。我也許得掏光口袋才能打發他——就跟打發其它人一樣。」
文娜輕敲化妝台的大理石面。「他的家世可有爵位?」
「有。你又猜了一次啦。」
「爵位高于伯爵?我這只是收集資料,不算猜。」
「是的。」茱莉說,然後立刻罵自己話說得太快了。
「哦,不!」這下子文娜眼中閃動著真正的興趣了。她拿起梳子。「他在巴斯城嗎?提醒你啊,收集一般信息不算猜。」
「對,他昨天抵達的……跟在馬嘉生後面。」
「我們的馬嘉生多不幸啊,神秘的新郎又多難堪哪。他英俊嗎?」
英俊似乎不足以形容齊雷克濃郁出眾的外表和尊貴的體態。他真跟她一樣難堪嗎?
「我明白了,」文娜用手心輕拍著銀梳。「這方面是他的優點。很好。他結過婚嗎?」
「若回答這個問題就得算你猜第三次嘍。」
「那我收回。他未來會成為公爵嗎?」
「這可是第三猜?」
「我不該把機會浪費在不可能的事上。」她拿起一面鏡子,用修剪得一無暇疵的手指檢視她的容貌。「喬治不太有機會給你找個公爵丈夫,就像畢梧沒有機會阻止禁賭法律的不通過。不過,要猜出你新任未婚夫的身份需要較大的功夫。你,安茱莉,對一個老太婆要求太高了。」
這下子輪到茱莉開懷大笑了。文娜若無人牽扶永遠無法再走路。但她可以用目光讓一名王子有如女僕一般低下頭。「別想從我口中套出他的名字。外婆。你的伎倆我一清二楚。」
她投給茱莉的目光顯示她願意放她一馬。「我們來算算,」她放下鏡子。「有合法兒子的公爵總共有十一位。」
「而我計算你已猜過兩次了。」
「你毫不尊重老弱殘廢。」
「你既不老弱也不殘廢。」
文娜伸出穩定的手挑選了一瓶香水,珍愛地放下它。「李家兒子有可能。」她拿起另一瓶放在前一瓶旁邊。「歐家兒子尚未結婚。」她又拿起一個精致的紅寶石色水晶瓶。「齊家絕不會強迫他們那位被寵壞了的少爺,不過那小伙子也未結婚。」
茱莉呆立不動了,沉浸在游戲中的外婆似乎並未注意到。
「芮家已取完喪期。」又一只碧玉瓶。
她繼續數著,直到十一只瓶子並列排在她面前,十一名全英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就在她指尖下。有一個能讓如此尊貴的男人們降格為一排昂貴香水的外婆,茱莉心想,真是妙絕。
茱莉意識到文娜炯炯目光的威力。她不受威迫,一徑翻弄檀香木盒找發夾。
「是其中之一,我猜想。」文娜的口氣有如在挑選閉杖。
「你還剩一次機會,」茱莉含著一口發夾說。「別這樣坐立不安的。」
「我從來不會坐立不安。你盯著碧玉瓶——我肯定。看著我,孩子。」
茱莉別上最後一根發夾,然後在鏡中審視效果。「讓你佔我的便宜?」她搖搖頭,調整一下辮子。「我才不要呢。」
「可是你父親不認識芮家。」她口氣迷惑不解。「他用什麼法子找到一個貴族的?」
茱莉避開文娜的凝視。「我不能說。除非,這算你的第三猜。」
宛如神祗抉擇凡人的命運一般,文娜剔除了幾只瓶子。「艾家小兒子還在穿短褲。韋家兒子已訂親,對象是……」她聚精會神地思索,拿起一只玫瑰色石英瓶輕觸嘴唇。「白家女兒,我記得好象是。」滿意了,她把它放在已剔除的瓶子之列。她繼續過濾,最後剩下五瓶;其中,那只紅寶石瓶尊貴地鶴立雞群。
「我看,我把最後一個問題保留到洗完溫泉回來之後。」她等到茱莉與她對視,才又說︰「十字浴室。」
「不公平。」一夜無眠而助長的焦慮這下子一股腦兒重視。但還有一份新的感受撞擊著茱莉︰一種身價只不過跟香水瓶雷同的感受。「你喜歡皇後浴室,我們去那兒。城里的每一個長舌人土都會在十字浴室。」
「又如何?」
「你會佔便宜。」
文娜伸手取餅象牙頭手杖。「現在是隆冬呢,孩子。今天這種天氣只有老弱殘廢才會去泡溫泉。你自覺老弱殘廢嗎?」
茱莉感到一陣難為情。「我感覺很健康。可是今天我下去十字浴室,外婆。你知道她們多喜歡說你我的閑話。我們的浴袍還沒濕,那些長舌婦中必有人月兌口說出他的名字。」
文娜冷冷瞪著茱莉。「有多少人知道?」
「只要有余夫人在內,夠多了。」
文娜作了個苦瓜臉。「那個老惡婆。」她捏捏面頰,看看鏡子。「要知道別人的想法就得付出代價。當然,不該讓他們的意見左右自己的生活。」
頭頂著辮子,玫瑰色絲質更衣袍在粉紅色曙光中生輝,文娜看上去像個年輕女郎,倒不像個寡居的公爵未亡人。「你會學會如何應付男人的。」
然而,茱莉感到保護自己比安慰面前驕傲的老婦更迫切。「我說了,外婆,」她斷然道。「我不會去十字浴室。」
「這個意外我欣然接受,」文娜邊說邊站起身。「看來你正學著運用我給你的聰慧。拿我們的浴袍,就去皇後浴室。」
里著帳篷般的傳統浴袍,戴著白色帆布帽,茱莉小心翼翼走下通往皇後浴室的陡斜窄梯。在溫泉冒出的嘶嘶熱氣聲中,她听到女性的低聲交談。無毒的腐蛋味還不及下方的閑話令她倒胃口。
她打了個寒顫,吞回涌至喉頭的胃液,走進浴室大門。
稠密、異味的濃霧自浴池蒸騰上升,漸漸飄散在寒冬的天幕中。浴池內及上方牆壁前人影幢幢。她抓住濕濕的金屬欄桿,踩入浴池。溫暖的水淹過她的足踝、膝蓋。隨著她越浸越深,她慶幸地發覺沒有人能看清她的臉。
上帝是存在的,她想,而且今天它決定要睠顧我。
「把我放下,你這笨蛋!」文娜的大嗓門震天價響。
除了古老溫泉的嘶嘶聲,所有聲音均靜止了。茱莉直想潛入水中,溜出浴室。
「茱莉!」
請你小聲點,她暗自央求,同時又後悔對昨晚在礦泉室的事如此神秘兮兮。她無奈地轉身走向文娜。
「我在這兒,外婆。」
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臂。「我什麼也看不見,就跟莉莉小巷那個老乞丐似的,孩子。」
茱莉摟著她外婆扶持她。「那,我們回家吧?」
「哦,不,」文娜開心地說。她湊近低聲說︰「像個膽小怕事的人?休想!你故意淡化這次的婚約,是不是?」
茱莉立刻感到愧疚地說︰「是的。」
「我不打賭了。我不會讓你的未來和尊嚴降格到只值一萬鎊。他是誰?」
敖近傳來水花撲濺聲。余夫人有如一艘快艦自霧中浮現,疾駛向她們。帆布帽和膨脹的浴袍縮小了她那張濃妝艷抹的臉。
「啊,你們在這兒,小姐們。」余夫人說。
文娜一僵。「你忘了禮節,余夫人。」
她瞠目結舌,雪白的面粉和胭脂已溶成粉紅色面糊,沿著她垂贅的面頰往下滴落。「哦,是,公爵夫人,」她冷冷地說。「我怎會如此大意?」
「我相信對你而言是家常便飯。」
余夫人繃著臉轉向茱莉。「我是來替你的未婚夫傳話給你,他在國王浴室等你。」
「他可以等到下輩子——」
「拜托,外婆。」茱莉打斷她,還不習慣如此的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