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緊抓著掛在腰際的懷表,略微松了一口氣。定時器輕微的振動撩撥她汗濕的手心。顯示惡兆的馬蹄旋轉聲和靴子空洞的敲擊聲在巴斯城的石板地上響起。人群逐漸分開。隨著秒針滴答,足聲一步步漸近。
茱莉內心那膽怯的聲音叫她別理會漸行漸近的男子,但那堅強的聲音在掌握自己生命的決心支持下,制伏了畏怯的沖動。她沒理由害怕;她的父親無法強迫她結婚。他試過,而且失敗了。
她挺起肩,轉身正面迎向她的敵人。一陣不祥的寒顫令她頸背發根倒豎。跟她一樣,那個昂首越過礦泉室的男子也比眾人高出一個頭。
齊雷克。
烏亮的黑發時髦地系在頸背上,猶帶著剛摘下帽子的印痕。一撮黑播證實了他風流放蕩的名聲。貴族般的高挺鼻梁、稜角明顯的顴骨,在一雙堅決的碧眸烘托下顯得尤其邪門。那副高貴的下巴,齊氏家族在英格蘭七百年歷史的典型標志,展露出與他曾伴隨威廉大帝南征北討的祖先一模一樣的凹槽。
長及大腿的皮靴上薄敷著灰塵。羊皮及膝褲有如第二層肌膚般緊里他結實的臀部。
他月兌下披風露出一件蓬袖的雪白襯衫。一件繡著齊氏徽章的翠綠色緞質及腰短外套緊貼著他寬闊的胸膛。邁著屬于騎士而不似海軍司令官所有的結實雙腿,他昂首闊步越過礦泉空。
走向茱莉。
他或許是英格蘭最古老的一支家族的後裔,也或許是從波士頓至巴塞隆納所有婦女愛慕的對象,但是在茱莉眼中,這個齊雷克只不過是她父親玩送作難的羞人游戲中打出的另一張王牌。那麼,為什麼她又覺得受到威迫?
隨著他漸行漸近,她在他英俊的臉龐上搜索任何情緒征兆,任何能顯示出這個不僅是公爵爵位繼承人,而且是皇家海軍受勛最多的軍官個性上的蛛絲馬跡。當他的目光與她的膠結時,答案有了。敵意、鄙夷、仇怨在他的雙眸中閃動。
一股寒意竄過她的背脊。她的父親執意要給她挑選一個丈夫,結果找上了一個貴族。
一個滿腔憤怒的貴族。這一次賭注太大了。
她內心涌起一股同情,因為這個齊雷克來到巴斯城並非出于自願。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以致掉入她那狡猾的父親所設下的陷阱?
同情立刻灰飛煙滅,每個人都有弱點。只要一有機會,她就會讓這個「典範」知道他的任務已注定失敗。跨一步站在畢梧身邊,她胸有成竹地準備扮演她今晚榮譽女主人的角色。
藍畢梧尊貴地一頷首。「晚安,雷克爵爺。歡迎光臨巴斯城。」
「對,對,齊雷克,我們永遠歡迎保衛國家的勇士。」王子說。他咧著嘴,搖著手指又說︰「不過你得換下那雙靴子,否則藍畢梧會罰你去喂牲口。我們的‘巴斯之王’對于他的衣著規定可是嚴格執行的。」
雷克爵爺一大步跨到茱莉身邊,馬刺上的齒輪停止旋轉。
「謝謝您的警告,殿下。我不會久留。」他寬厚的男低音振動了她額角的發絲。他為什麼非要站得這麼要命的近?「請原諒我的失禮,藍先生,不過我得坦白我是急于一見我的未婚妻。」
她感到進退維谷,而且發覺這個英俊的無賴故意令她居于劣勢。她本能地挪開身子。
一只冰冷的手觸及她赤果的香肩。「晚安,茱莉小姐。」
雖然對他的認識僅止耳聞其名,但她沒料到他會如此厚顏無恥。他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她肩上,感覺上似輕松,但他的拇指卻刻意按著她的背。只要能明白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她甘願舍棄布里斯托通郵路線。
她略微轉身,作出最燦爛的微笑,然後發現自己與全英格蘭最英俊的男子鼻頂著鼻。
他眼中的堅決表示出他絲毫不為她所動。她暗斥自己竟然未料到這樣的反應。齊雷克並不是想要她;他想要的是掙月兌她父親設下的陷阱。
下定決心配合他的做作禮貌,她說︰「你願意喝一杯香檳嗎,雷克爵爺?雖然遲了些,不過我們正在慶祝王子殿下的生日。」
「我想……」他停了下來。他嚴峻的表情轉為一種壓抑的歡樂。難怪女人會像參加巴索隆級博覽會的孩童一般蜂擁向他。他的目光垂落在她的胸口。「啊,茱莉小姐,來自你手中的美酒必然香醇,或者用你小巧的涼鞋品咬一口,那更是美不勝收了。而且,我還要請你解說一下安喬治怎會生出像你這樣標致的美人兒。」
「見識了吧,這就是齊雷克,」王子大笑道。「一等一的豪爽俠士。」
茱莉臉紅到耳根。她沒想到齊雷克居然會奉承。其它男人也曾使出渾身解數以爭取她的首肯下嫁;他們的贊美卻總是被當作耳邊風。那麼,為什麼這個男人的奉承會令她臉紅?
他呵呵輕笑,牽起她的手。一股慌亂的顫抖竄過她的背脊。
「我現在願意喝那杯酒了,茱莉小姐,」他壓低聲音。「待會兒,我希望找個僻靜的場所與你一談。」
她至少該答應他這個要求。「好的,雷克爵爺。」
藍畢梧取下眼鏡,遞出羊皮卷。「請你看一下這份文件好吧?」
側面的雷克爵爺教人禁不住注意到頒給他祖先的十幾枚勛章。他全身散發著尊貴的氣質,然而他握著茱莉的那只手卻漸漸收緊。「不必了——既然我是它的促成者。」
「我想看看。」茱莉說。這下子他將不得不放開她的手了。但令她怏惱的,他的手指居然更加握緊她的。她用另一只手握住羊皮卷。
「原來你終于想找個老婆了,」王子說。「你找到了一個好妻子。茱莉跟皇室有親戚關系吶,你知道的——經由她外婆的第二度婚姻。」
雷克炯炯的碧眼慢慢地打量茱莉,但是在他莊重的外表下露出了意外之色,她確定。
他冷漠地說︰「那可真好。」
「我說啊,雷克,」王子說。「你那個車夫到底要價多少?我開的價碼依舊算數—
—而且他甚至可以戴那頂難看的帽子。」
「派迪的價碼很高,」他小聲說。「同時您的中意他令我受寵若驚,不過齊家不會將他割舍給任何人。」
多典型啊,茱莉心想。養尊處優的齊家少爺把他的僕人當成財產。他若以為可以擁有她,那會失望得很慘。
龐杜比走了過來。他是個無賴,從他頭上頂著的金色假發瓖著的碎鑽,全身上下無處不是無賴。如果茱莉結了婚,他將坐收漁翁之利,因為他要她的跑調長之職。
「殿下,」他說。「容我提醒您,安喬治並非茱莉小姐的監護人。他沒有替她做主結婚的資格。」
「那是形式。齊雷克有法子避開律法,你是……」
杜比彎腰深深一鞠躬。「龐杜比,殿下。龐杜比為您效力。」
這又是哪一招把戲?龐杜比充當她的維護者?荒謬反常。不過她倒不如利用它一番。
「龐先生說得有理,」她轉向齊雷克,深深施禮。「不過,仍舊幸會了,爵爺。」
他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將她拉起來。「我有名的祖先娶得蘇雅麗時,當時的吟游詩人們說,齊家再也不會娶進更美的女人了。」他眼中透出惡作劇。他翻過她的手掌。
「看來——」他大膽地吻她的手心。「吟游詩人並不知道會出現像你這般的美人兒。」
女性的驚嘆聲有如一張毯子覆蓋全室。茱莉的手癢得教人難耐。她開始猜測齊雷克是否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