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這是烏賊出事以來,你第一次笑,」
「是嗎?」阿雪止住了笑,「你知道,我一直有很深的罪惡感,那天一上車我看到你和程步雲,我就想叫你們下車,可是出于私心,我認為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個幫手,所以我沒有做出正確的判斷,才會計程步雲出事。」
「那是烏賊自己不應該輕易冒險的,根本不關你的事,你又何必自責。」
阿雪揮了揮手,「算了,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那我出去了,我可以上班到月底,不過你得快點找人了。」
秦天陽走到了門口,阿雪又叫住了他,「其實我沒有忘了我跟你的約定。」
秦天陽倚著門只是看著她,並不答腔,他不想在這個時候逼她。
「你很好心的不提,我可不能就這樣裝做沒這回事。」
「你是說,關于我要求跟你交往的事?」秦天陽小心翼翼的道。
「沒錯,你改變心意了嗎?」
「當然沒有,只是我不想在這個時候還為這種事來煩你。」秦天陽急忙說。
「我很認真的考慮過了,如果程步雲一直不醒來,于情于理我都沒辦法答應你,但是如果他醒了,你那時候還沒有改變心意的話……我願意跟你交往。」
一個月了,秦天陽發現自己居然頗能適應大學生活,他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小房間,不敢學人家逃課,比誰都還要用功讀書,系上的籃球隊看到他幾次體育課上的表現和挺拔的身材,想找他大隊,但都被他推掉了;他在上課念書的時間之外,還兼了一個工作,替樓下的瓦斯店搬瓦斯,累雖累,但薪水比快餐店高許多,他要讀書還要養活自己,那來的時間參加球隊練習,況且背心一穿,他身上的刺青就泄了底。
他打定主意,不提過去,他不是想要刻意隱瞞,而是他已經受夠了被當做異類的奇怪眼神,能有像黃記那樣寬容的環境畢竟是少數。秦天陽比同班的同學大了好幾歲,再加上本就俊帥的外表和之前的那番歷練,使他在同學中顯得相當突出,也正因為秦天陽的成熟、沉默和神秘,使得有不少女同學紛紛主動對他示好。秦天陽對自己的受歡迎感到很茫然。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和這群情竇初開,但總是主動大方圍著他團團轉的小女孩周旋,他對大家都客客氣氣,但還是不多話,更不會主動邀的;班上同樣青澀的男孩子,一個個羨慕他的好運,但見他待人依舊很誠懇,也不夸耀自大,久而久之便也能接受他得天獨厚的事實。
後來秦天陽從班上男同學的口中知道自己的綽號叫神秘王子,而且還聲名遠播到了校外,是系上有名的系草,他簡直啼笑皆非,這些人如果知道了他的前科,還會這樣抬舉他嗎?
秦天陽找了一個沒課又沒排工作的墾期六下午,到程家去看了程步雲,他的皮膚少不在海邊的曝曬而沒有以前黑了,頭發也長長了一些,他希望不至于被程步雲的母親認出來。
程家的菲佣帶他穿過了豪華而寬廣的花園,這棟屋子大得不象話,靜悄悄的沒什麼人氣。據程步雲他媽說,程步雲自受傷以來,程家將他送往美國、英國各地有名的醫生看過,但還是沒有人能解釋他的無故昏迷,他在五天前才被接回家,他母親說到心酸處還是忍不住要掉淚。秦天陽在電話那頭,尷尬地沉默著,還是他媽媽自己把眼淚收了,說是有人願意來看看他,跟他說說話也好,還歡迎他常到家里來坐坐。
菲佣帶他到程步雲房門口就告退了,秦天陽穿過偌大的房間,走到程步雲光線充足的床邊,他的床上灑滿了金光,床邊坐著全天候看護,她一見秦天陽就站了起來,「我先出去了,如果有什麼狀況,記得馬上叫我。」
秦天陽就在看護原來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他仔細的觀察了程步雲,除了比以前瘦些,他的表情看來就像睡著了一樣的平靜,他的皮膚泛著紅潤的光澤,一點也不像是個失去意識的人!
「烏賊,我來看你了。」秦天陽輕聲說道。
只有程步雲均勻的呼吸聲回答他。
「這大概會是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第一次我說的話會比你多……」秦天陽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他生平第一次這麼自說自話了半天,程步雲卻依然一點響應也沒有。
「我哩嗦說了這麼大半天,再貪睡的人也要破我吵醒……」他盯著程步雲看了足足三分鐘。
「唉,你怎麼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秦天陽長長地嘆了口此後,秦天陽只要一有空就到程家去和程步雲說話,期間不免踫到過程太太好幾次,而他母親不知是心不在焉,或是在黃記時根本沒注意過他,所以不但沒有認出他,還對秦天陽客客氣氣的,拉著他的手說上一陣子的話,談程步雲的種種,還叫他有空要常來家里坐坐。秦天陽在黃記時候所認識的程太太是個勢利的老妖婆,但現在他看到的程太太,只是一個最平凡不過的傷心母親。
秦天陽開始固定寫信給阿雪,向她報告程步雲的狀況。而阿雪亦回信讓他知道,自己已經重拾了精神,開始在漁港推廣魚群生態保育的活動,一開始大家對于一個漁市場的老板要來推廣這個活動,都覺得有些不以為然,然而阿雪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一切,她請生態專家來漁港里演講,辦各種保育活動。
一開始的阻力當然很大,但阿公和黃記的人都完全支持她,漸漸的,現在也開始收到一些成效。
第十章
程步雲像是又回到了母體里,他被一片漆黑但令人感覺溫暖干靜的水域包圍著,他優游自在的漂浮在這片太虛中,沒有夢,沒有思考,沒有喜怒哀樂的情都糾纏,沒有恐懼、沒有紛爭,安全又舒適,但最近他每隔一陣子就會听到一陣絮叨的聲音,不時地吵他,他很痛恨這個可惡但熟悉的聲音,程步雲想要起來叫他停止,但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持續不斷的,緊接著他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伴隨著那個聲音,蜂擁而上,要將他從永恆黑暗的太虛中抽離出來,他不停地抗拒著,但那股壓力卻愈來愈來愈大……愈來愈強……,他想要置之不理,但那個討人厭的聲音也愈來愈清晰,就像在他耳邊一樣,不停地增強……增強……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程步雲終于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不要再吵了,」他終于喊出聲音來了。
秦天陽震驚地看著他,他的嘴巴張開,正說到一半的話,消音似的戛然而止。
「小秦?」程步雲眨了幾下眼楮,極其緩慢的,用手肘撐著自己坐了起來。
秦天陽依然吃驚地望著他,說不出半句話。
程步雲看了一下四周。」這里是我家!你怎麼會在我家?」他的聲音又干又澀,他很奇怪自己躺在床上,而秦天陽則在一旁呆呆地看著他。
「……你……你不記得了嗎?」
「肚子好餓,有沒有東西吃?」
秦天陽將方纔菲佣端來招待他的果汁放在程步雲面前,眼光沒有片刻離開過他,只見程步雲三兩下就把果汁喝光了。他動手拿起床頭邊的玻璃水壺,咕嘟咕嘟的開始灌起開水來,秦天陽只見他仰著頭不停地喝水,喉結一上一下地鼓動著,生命力明顯可見,他想不通這是怎麼一回事,而且看來並沒有需要叫看護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