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室的地面比信道低幾級台階,魯特加用緩慢的步子走下台階,心里想自己往前邁動步子時她一定會向後退去,可這女巫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看來你得到我的口信了,」她平靜地說。一個相信巫術的人一定會以為她褐色的眼楮里的光是有一團火在燃燒,而不僅是獄室里小燈的映像。
魯特加想把一身的怒氣和下午窩在心里的悶氣都發泄出來,可是這些都已經平靜了很多。「我接到了你的吩咐,女巫,高恩特神父有點怕你,你怎麼威脅他了,把他嚇成那樣?」
「高恩特神父只等著擔驚受怕,用不著什麼高明的方法去威脅他。我現在想告訴你,我的主人,我對高恩特神父的恐嚇絕比不上你對阿頓人的所作所為殘酷。」
三天的獄中生活一點也沒有教會她屈服,這很明顯,她毫無懼色地站在他面前,已經說明了一切,「征服總是帶來些不愉快的東西。世界就是這樣。」
「下面兩層的那個孩子做錯了什麼,你竟鞭打他?」
「這孩子是我手下一個軍官的隨從,他到要塞外面的一個農戶家里要面包吃,人這膛給就打了人家,我抓他做了個典型。」
魯特加看到她的怒氣正在變成不安,兩頰上有些紅,她是個藏不住自己感情的人,只要男人注意看就能看出來。「你那麼惱怒地叫我來,就為了這個?」
「那個神父說的可不是這樣。」
「可事實就是這樣。姑娘,看來你和那神父一樣容易大驚小敝的。」
她臉上的霞更紅了。雖然此刻她仍挑戰式地盯著他,毫無懼色。
這個人面容和身段是這麼軟和,上帝給她如此堅硬的靈魂真是浪費。
「阿頓的女巫,你叫什麼名字?」
「人們叫我姬熱拉,」這個名字既優雅又上口,正適合她。「姬熱拉,你是一粒被風吹來的小灰塵,這風比你想象的要強勁得多,你不該再為那些你幫不了的人操心煩惱了,你得多花點時間照顧照顧你自己。在阿頓,你是最不能保護自己的人,要是你學會一點謙虛,你在這世界上會過得很輕松。」
說完這些,魯特加轉身就想走,對由自己說出最後一句話很滿足,可是他沒有料到她竟開口請求他了,他的手放在門閂上,停了下來。
「我的主人,請等一等。」
她的語調現在變得很柔和,更加不安了,他轉過身來,「愛爾坎加的兒子羅薩,他現在帶著傷住在跟這一樣的獄室中嗎?高恩特神父告訴我的。」
這樣的聲音話語能讓一個男人溶化。魯特加肯定他自己除外。
「是這樣的。」
「你就讓一個尊貴的武士這樣死掉嗎?他可是為保衛自己的人民受的傷啊!」
她聲音里的痛苦漸漸凝聚成了憤怒,她向前走了一步,緊握著雙拳,好象要以自己突然的發怒襲擊他一般。真是不可理解,魯特加覺得自己本能地想向後退一步。
「你為羅薩用不著比為別人更操心。」
「羅薩牽著我的心,我們是……朋友。」
她忽然背轉過身,像要掩飾自己的反應,然而肩膀偶爾的抽動表明了她很悲傷。
「羅薩的傷會痊愈的。」他告訴她,「他祖母阿德琳達照顧他。」
她轉過身面對著他,「阿德琳達沒有我的醫療技術。」
「噢?」他嘲諷地說,「你不但是個女巫,還是個醫生?」
「我是。讓我照顧羅薩吧,主人。」
他看到她臉上的焦慮漸漸變成了絕望。
「求求你,主人,讓我照顧他對您有什麼損害呢?」
魯特加很驚訝自己竟有一種如同嫉妒般的刺痛感。「他到底是誰,跟你這麼親密,你竟不惜屈尊乞求地要幫助他?」
「我們關系很近,」她閃爍其詞地承認了。
他們是情人,魯特加得出了結論。在一個年輕貴族,不管他是法蘭克人還是撒克森人,與一個可愛的農奴姑娘之間,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很近」的關系。姬熱拉的靈魂和火氣,她純樸的優雅和憤怒的情感??這些在那個撒克森人的誘惑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這想法令他很惱火,而一想到自己竟被這事情激惱,他更加惱火了。她面容美麗(雖然有些野),一頭金發,可以說不比魯特加見過的任何漂亮女人差。可是他佔有過無數國王帳前最漂亮的女人,也從未為他們付出過一點嫉妒之情。如果那讓他隱隱作痛的真是這種該死的毫無意義的嫉妒,那他真是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沿台階走到門口,然後轉身給她答復,她在等待著,身體緊張得像只拉開的弓弦。或許她真的喜歡這個羅薩,也可能她相信自己能把老領主的兒子重新扶上台階。並因此而獲益。
「我認為,假如征服總要帶來些不快,那必須為治愈戰爭創傷留下余地。你可以見羅薩,但條件是必須有一個衛兵在場。」魯特加容許了。
這姑娘誘人的身體線條不易覺察地微微顫了一下,表明她的精神放松了下來。她的臉色預備起來,一絲微笑掛在嘴邊。「謝謝你,主人,衛兵就不必要了。我保證羅薩和我都不會密謀逃跑。」
「不,姬熱拉,衛兵在場是保護羅薩的,不管他是不是撒克森人,他都不配單獨享受你的慈悲。」
他關上門插上閂,沒有等她說服自己做更多的讓步。再跟她多呆一會兒,這女人沒準會讓他給她洗腳倒酒呢。他邁著大步走出來。外面的夜空氣新鮮。他不得不暗笑自己。他手下的人一定會笑話的,如果他們得知魯特加這遠近聞名的專讓女人踫釘子的人竟險些栽倒在一個農奴姑娘的石榴裙下。她讓他的怒火冷卻了,雖然她自己也在發火。她贏得了他的崇拜??這是一種他對女人從未有過的感情。更糟糕的是,她有些激起了他的嫉妒感。
阿頓的姬熱拉到底是個危險的女人。或許他該從此相信巫術呢。
姬熱拉一見到羅薩,不得不承認她相信魯特加會虐待囚犯是錯怪了他。她的哥哥正坐在一張和她房間那個長椅一樣的長椅上讀書。旁邊放著一摞磨損得很厲害的皮革封面的書,那是他從前從維爾頓的修道院搞來的宗教哲學和聖徒生平。多年來他一直給她講書上的事,因為她自己不識字。
「看看你??過得這麼自在,我還想象他們加在你身上的各種可怕遭遇呢!」
「姬熱拉!」
羅薩艱難地站起來迎接她。她是下了一層台階來到他這間和自己的相同的囚室的。魯特加派來的衛兵在後面跟著。羅薩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姬熱拉笑了。
「別上火,我的主人。這個忠實的人是魯特加派來防備我侵害你的。魯特加甚至連一個自己的敵人也怕被我被染壞了。」
那個法蘭克衛兵看了她一眼,站到了門邊上。
「姬熱拉!」羅薩握住她的手。他受傷的手臂和側肋有點僵直,她覺察到了。但那是自然的。她不能責怪阿德琳達的照顧不周。「你怎麼到這兒了?阿爾漢……?」
「還在森林里躲著呢,現在一定對我非常惱火。阿頓的新領主真夠笨的,落到阿爾漢的手里了,我傻乎乎地想幫他逃出來。他報答我的方式就是把我綁了來,關在你上邊的那間獄室里。」
羅薩的臉因怒氣漲紅了。「這狗雜種,他傷害你了嗎?姬熱拉,要是他……」
「那個家伙,倒也沒干別的,只是老嘲笑我,讓我難堪,除了我的驕傲之外。別的倒也沒受什麼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