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琳渾身一僵。「你和爸爸說過話?」
「沒錯。」林斯磊輕聲低笑。「我發誓,我現在比維敦在世時更常見到他。」
玫琳假裝沒看到亞特眼中的笑意。「你和家父都談些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
「通常都是交換研究古梵薩文的心得。」林斯磊說。「維敦總是有些很有意思的想法。我很早以前就認為他和羅義泰,是全歐洲研究古梵薩文首屈一指的權威。」
「原來如此。」玫琳不安地又瞥了亞特一眼,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好。
「自從幾個月前去世後,羅義泰一直認為他不適合來探望我。這一點也不令人意外。」林斯磊吸吸鼻子。「他那個人向來傲慢自負、固執己見,姿態擺得很高,自認是梵薩各方面的最高權威。我懷疑他死後會有所改變。」
「羅義泰原本就是發現梵薩嘉拉島的學者探險家,」亞特提醒他。「是他把梵薩學術介紹給世人知道。他是『梵薩學會』的創辦人和第一位大師,他不能說沒有權利自視甚高。」
「對,對,我知道。」林斯磊略輕蔑地揮揮手。「沒有人說梵薩嘉拉島不是他發現的。老實說,我原本很希望他在死後會來探望我。要知道,他晚年時病得很重,很少見客。我一直沒有機會詢問他,我在他死前不久听說的某個傳聞。」
「什麼傳聞?」亞特問。
「你一定也听說過。」林斯磊望向他。「幾個月前,『梵薩學會』的會員都對一本古書失竊的傳聞議論紛紛。」
「秘籍。」亞特說。「我听說過,但壓根兒不信。」
「對,那當然是一派胡言。」林斯磊連忙道。「但羅義泰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很令人好奇,對不對?」
「據我有限的所知,」亞特故意說。「如果秘籍真的存在,它也在吞噬藍法瑞所處的意大利別墅的那場大火中燒毀了。」
「對,對,我知道。」林斯磊嘆口氣。「不幸的是,藍法瑞死後也沒有來探望過我,所以我無法問他那件事。」
這樣下去只是白費力氣──玫琳心想。她決定主導談話的方向。「爵爺,你在信中提到最近看見我死去的丈夫。」
「就在這間書房里,」林斯磊愉快的表情變成苦惱的皺眉。「有點令人意外。在他當令尊徒弟的那段期間,我們見過一、兩次面,但算不上是什麼密友。」
亞特伸長雙腿,注視著腳上亮晶晶的靴子。「你會視他為同事嗎?」
「我們確實有相同的學術興趣,但迪倫偉不需要我的理論和意見。事實上,他明白表示他認為我是個老笨蛋。我覺得他很沒有禮貌。」林斯磊突然住口,抱歉地看玫琳一眼。「對不起,親愛的,我不是故意批評妳死去的丈夫。」
她淡淡一笑。「我相信你很清楚我的婚姻並不幸福,爵爺。」
「我承認我听過那種傳聞。」林斯磊眼中流露出同情。「很遺憾妳遇人不淑。」
「關于你和我亡夫的談話,」玫琳言歸正傳地說。「可以敘述給我們听嗎?」
「沒問題。」林斯磊噘起嘴。「我們沒有談很久。事實上,我們差點沒見到面。」
亞特抬起頭。「什麼意思?」
「迪倫偉出現在書房時已經是三更半夜,僕人早已就寢。要不是我那夜失眠而決定下來拿本書看,我根本不會遇見他。」
玫琳微微往前坐。「他到底對你說了什麼,爵爺?」
「讓我想想。」林斯磊皺起眉頭思索。「好像是我先開口。照例寒暄了一下。我告訴他看到他很令我意外,提到我听說他一年前死于房子著火。」
「他怎麼回答?」亞特的語氣听來好像他是真的好奇。
「我相信他說的是,那樣很麻煩。」
「麻煩?」玫琳開始冒冷汗。「那是他的用字?」
「是的,我相當確定。」林斯磊不安地扭動身子,抱歉地看她一眼。「如我所言,我們聊了一會兒。我當然沒有詳細敘述我听說的那些關于他確切死法的流言。」
玫琳清清喉嚨。「謝謝。」
「我對死者向來很客氣,」林斯磊向她保證。「他們似乎也很領情。何況,我向來覺得夫妻間的事與旁人無關。」
「你跟迪倫偉說話時,他的反應如何?」亞特問。
「我開口跟他說第一句話時,他好像嚇了一跳。」林斯磊聳起眉毛。「好像沒有料到會看見我。想象不出為什麼,畢竟是他到我的書房來探望我的。」
「的確。你們還談了什麼?」
「我問他是不是還在研究古代語文。他說是。事實上還提到秘籍的傳聞,問我有沒有听說最新的流言。」
「什麼流言?」亞特用毫無抑揚變化的聲調問。
「秘籍終究沒有在意大利的那場大火里燒毀。說他听說秘籍里的藥方不僅是用古梵薩文寫成的,還被編寫成某種密碼。非常復雜,連古梵薩文專家都看不懂。似乎需要某種譯解法才能翻譯出來。」
玫琳雙手緊握成拳頭。「你怎麼回答?」
林斯磊輕哼一聲。「告訴他任何關于秘籍的傳聞都只該視為流言而已。」
「他還有說什麼嗎?」玫琳听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而咬緊牙關。
「沒什麼重要的。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然後他就離開了。」林斯磊望向玫琳。「他要我向妳提到他,說什麼不希望妳忘了他。所以我才寫信告訴妳我跟他見面的事。」
玫琳有好幾秒鐘都無法呼吸,無法動彈。她感覺到亞特用莫測高深的眼神斜睨著她,但她無法轉頭正視他的目光。
她凝視著林斯磊。他經常與鬼交談,他的神志不完全正常,但看來也不像完全瘋了。他說的話到底有多少是事實,又有多少是幻想?真與假又該如何分辨?
瞥向林夫人穿著十二年前時裝的畫像,她靈機一動。
「爵爺,有一點我很好奇。」她小心翼翼地說。「你遇到尊夫人的鬼魂時,她的穿著如何?」
「穿著?當然是一流的禮服。」林斯磊慈祥地微笑。「林夫人對服裝向來極有品味。」
玫琳的目光與亞特相遇。他想必了解她的意圖,因為他嘉許地微微點了個頭。
「林夫人的服裝隨著最新流行的式樣而變換嗎?」玫琳屏住呼吸。
林斯磊先是面露驚訝,然後顯得有點遺憾。「恐怕沒有。她出現時總是穿著畫像里的那套禮服。要知道,她很喜歡希臘和伊特魯里亞式樣。」
「原來如此。」玫琳小心翼翼地喘口氣。「那麼家父呢?你看到他的鬼魂時,他穿的是什麼樣式的衣服?」
林斯磊咧嘴一笑。「跟我上次去他家看到他時一模一樣。那件他每次穿去參加學會開會的深藍色外套,和一件很不好看的黃背心。妳一定記得那件背心。」
「是的,我記得他的黃背心。」她使勁吞咽一下。「那麼我的丈夫呢?記不記得前幾天他的鬼魂來深望你時,穿的是什麼樣式的衣服?」
「記得。我記得我當時心里就在想他看來非常時髦。穿著一件最新款式的深色外套,打著小夜曲領結。要知道,那是目前最流行的領結。」
「原來如此。」玫琳低語。
「喔,還有一件事。他拿著一根手杖,黃金杖柄雕刻成鷹頭的形狀,非常精致。」
玫琳頸背的寒毛直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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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亞特和玫琳進入馬車。他不喜歡在她眼中看到的緊張。她的神情鎮靜,但臉色太過蒼白。
「妳還好嗎?」他在馬車轆轆前進時問。
「當然。」她緩緩交叉起手指。「亞特,听來林斯磊那天夜里,在書房遇到的是真正的闖入者,而不是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