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他怒目相向。「如果我要找情婦,我會找個性情比較柔順和經驗比較豐富的女人。」
她目瞪口呆。「這會兒你又嫌我對那種事缺乏經驗?」
「我只是想說明我並沒有把馬車里發生的事當成商業行為。」他厭惡地撢掉衣袖上的花瓣。「我提到的酬金是要獎賞你發現梅蘭妲以前叫柯凡妮。」
「迪生——」
他用力拉開房門。「既然談到這個話題,那我不妨告訴你,如果你再冒那種險,我絕不會替你寫那該死的推薦信。」
「迪生,等一下。」她拎起裙擺追過去。「也許我的指責是有點草率。」他不屑回答。房門當著她的面砰地一聲關上。
第八章
迪生偶爾會被迫去探望祖母。這會兒他一如往常地把心一橫,走進祖母住的宅邸。他無法解釋自己對那棟房子的反應,照理說它的氣派宏偉應該令他欣賞,但他總覺得它冷冰冰又充滿壓迫感。他在很久以前就私下把它稱為艾家堡。
他穿過客廳,走向像女王般正襟危坐在沙發上的艾薇麗夫人,準備打另一場文明卻殘酷的戰爭。
「迪生,你也該到了。」薇麗注視著他,那種嚴峻傲慢的態度早已成為她的第二天性。
「你在信里要求我三點到,艾夫人。」他從不稱她祖母,那樣做會使他失去發誓嚴守的立場。她從未要過他這個孫子,即使是在他替她搶救回艾氏祖產之後。他死也不會承認他希望有她這個祖母。「現在正好三點。」
他趁行禮時打量他的對手。薇麗今天跟往常一樣處于良好的備戰狀態,也許斗志比平時還要旺盛一點。
歲月在那張曾經美麗的臉龐留下了幾條皺紋,但絲毫沒有軟化那對金綠眼眸里銳利如鷹的目光。迪生知道自己有著一模一樣的眼楮。
薇麗的優雅和格調宛如天生。她那銀灰色高腰蓬袖的衣裳正好和她的銀發相配,顯然是法國裁縫師的昂貴杰作。迪生很清楚她與生俱來的品味及貴為子爵夫人的地位,使她曾經是社交界最閃亮的女主人。她主辦的舞會和晚宴曾經是上流社會的焦點話題。她在兒子維禮十四歲時守寡,但在社交界的地位依然崇高。
但那種情形只維持了幾年。在遭逢獨子維禮身亡的打擊和得知他賭光家產的震驚之後,她從社交界完全退隱,幾乎是足不出戶,偶爾才會和三五老友相聚。連艾氏財產的恢復都不能使她重回社交界。難道他期望她會感激他使她免于破產的恥辱?好像非婚生孫子的那種表態能夠彌補她失去婚生兒子的損失?
「你應該一回倫敦就來告訴我你訂婚的消息。」薇麗開門見山地說。「而不是讓我從賴培娜口中听說這件事。要知道,那令我非常尷尬。」
迪生知道賴培娜是薇麗仍有往來的少數朋友之一。
「連火山在你的客廳里爆發恐怕都不能令你感到尷尬,夫人。」迪生冷笑一下。「和我有關的消息就更不能了。」
「有人會以為經常忍受你對社交界繁文縟節的鄙夷會使我習以為常。但這次你真的太過分了。」
「你發這種牢騷有點奇怪,夫人。如果沒有記錯,我上個月才因沒能找到合適的妻子而再次受到你的訓斥。」
薇麗憤怒地眯起眼楮。「關鍵就在『合適』這兩個字。根據各種流傳的說法,你的未婚妻一點也不合適。」
「你還沒有見過她,不該太早下斷語。」
「光听傳聞就足以斷定你鑄下大錯。」
「何出此言?」迪生語氣平淡地問。
「據培娜說,你結識葛小姐時她是費夫人的伴從。那是真的嗎?」
「真的。」
「胡鬧!職業伴從?憑你的身份地位,你可以隨意挑選婚姻市場上的女繼承人。」
「我不知道我可以挑三揀四,夫人。」迪生皮笑肉不笑地說。「別忘了我並不是理想的結婚對象。如果你沒有忘記,我是個私生子。葛小姐的父母卻是清白的正派人。」
薇麗眼中冒出怒火,但她沒有中計。「我還听說你在三更半夜宣布跟葛小姐訂婚是因為她很可能被控殺害柯契敦。」
「那是我決定時機的因素之一。」迪生承認。
「在魏家堡的每個人都相信柯契敦確實是她殺的。上流社會的人大部分都認為你的未婚妻是殺人凶手。」
「是不是對我的差別都不大。」迪生聳聳肩。「柯契敦罪有應得。」
薇麗瞠目結舌。「你怎麼可以那樣無動于衷?我們談的是一個無辜的人慘遭殺害。」
「沒有人會用無辜來形容柯契敦。」
「你忘了柯契敦是上流社會極受尊敬的紳士?他是所有頂尖俱樂部的會員,他交往的都是顯貴之士。李佛頓侯爵是他母親那邊的親戚。」
「柯契敦是個道德敗壞、縱情聲色的浪蕩子,專門欺負沒有人保護的年輕女子,尤其喜歡對女僕、家教和伴從霸王硬上弓。他還是個魯莽的賭徒。」迪生停頓一下。「事實上,他可能和我的父親有許多相似之處。」
「放肆!」薇麗氣得聲音發抖,這次她上鉤了。「我說過多少次,維禮沒有強迫你的母親。是她自己年輕愚蠢,跟地位懸殊又有未婚妻的男人發生關系,因而付出代價。」
「她是愚蠢。」迪生以彬彬有禮的語氣說。「愚蠢到在我父親說愛她和可以娶她時信以為真,愚蠢到認為自己獻身給的是正人君子。」
「別忘了她在這個過程中也出賣了自己的貞操。」
他抓緊壁爐架強迫自己露出禮貌的笑容。「我很樂意跟你討論家族史,夫人。但我必須警告你我無法久留,因為我四點還有別的約會。如果你今天下午還有別的事想談,那麼最好趕快言歸正傳。」
薇麗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迪生看到她深吸口氣,像他片刻前一樣努力壓抑怒火。他看到她拿起茶杯,細致的瓷器在她掌握中微微顫抖。知道他有能力把她的自制力逼到瀕臨崩潰應該令他感到得意,但跟平時一樣,那絲毫提振不了他的心情。他不禁跟往常一樣納悶自己到底想從這難以相處的老婦人身上得到什麼。他為什麼要跟她維持這種劍拔弩張的不愉快關系?他為什麼不干脆漠視她的存在?又不是說她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很清楚我今天把你招來是要听你親口解釋你所謂的訂婚到底是怎麼回事。」薇麗冷冰冰地說。
「訂婚就是訂婚,沒有什麼所謂不所謂。」
「我拒絕相信你真的要娶這個……這個殺人凶手。」
「注意一下你的措辭,不要開口閉口就殺人凶手。」他輕聲警告。「必要時,我準備出庭作證,證明柯契敦遇害當時葛小姐跟我在一起。」
「柯契敦是在半夜遇害的。培娜說你和葛小姐隨其他人出現在命案現場時,她身穿睡衣睡袍,看起來好像剛剛下床。」
迪生揚起眉毛。「你的重點是?」
「我的重點是,如果她不是殺人凶手,如果柯契敦遇害時她真的跟你在一起,那麼她顯然是在你的床上。也就是說,她根本是個水性楊花的蕩婦。你沒有義務保護她。」
「任何人都不準說我的未婚妻是蕩婦,包括你在內。」他咬牙切齒道。
薇麗瞠目以對。「你對他可能只是逢場作戲。」
「她是我未來的妻子。」迪生掏出懷表察看時間。「時候不早了。」他把懷表放回口袋里。「雖然很不願中斷這愉快的談話,但我恐怕非告辭不可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