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生在沈默片刻後說︰「換言之,你把錢輸光了。」
「未必。我還沒有絕望,我需要的只是一點時間和運氣。」
「我發現運氣向來不可靠。」他的語氣不帶任何情感。
她蹙起眉頭,後悔自己一時沖動地吐露了那麼多私事。「我不需要听你說教,施先生。像你這種有錢有勢的人當然可以輕松自在地就運氣這個話題發表令人沮喪的看法,但我們有些人除了運氣以外就沒有別的可以依靠了。」
「你強烈的自尊心使我想到自己。」他輕聲說。「信不信由你,我很了解孤苦伶仃、身無分文的感覺。」
她忍住懷疑的笑聲。「施先生,你是說你曾經窮困過?我覺得難以置信。」
「我說的是實話,葛小姐。家母擔任家庭教師時被一個到府作客的貴族誘奸成孕而遭到解雇,當然沒有給推薦信。那個浪蕩子發現她懷孕時立刻拋棄了她。」
震驚使她目瞪口呆。「對不起,我不知道——」
「所以說,我很能體會你的處境。幸好她在諾森伯蘭郡有個年邁的姨媽可投靠,還不至于淪落到濟貧院。那個姨媽不久後就去世,但留下一份足夠我們母子糊口的收入。我的祖母偶爾也會寄些錢來給我們。」
「她的心腸真好。」
「認識艾夫人的人都不會那麼說。」他語氣平和地說。「她寄錢來是因為她覺得有義務那樣做。我們母子是令她難堪的累贅,她很重視所謂的家庭責任。」
「施先生,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什麼都不必說。」他揮揮手。「母親在我十七歲時肺炎逝世。我想她自始至終都心存希望,期盼父親有朝一日會決定他畢竟是愛她的,因而想要他的私生子認祖歸宗。」
希望浪蕩子父親會回心轉意的不僅是他可憐的母親而已,愛瑪心想。雖然迪生現在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但她听得出來深埋在他心底的憤怒並沒有完全消失。
「你們父子見過面嗎?」她問。
他冷冷一笑。「他在妻兒難產死後來看過我一、兩次,但我們之間始終培養不出所謂的父子親情。他在我十九歲時去世,當時我人在國外。」
「真可悲。」
「我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葛小姐。我提起這些不再重要的往事,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真的能夠體會你的困境。今晚最重要的是我們達成的保密協定,我相信你會遵守諾言。」
「我保證,先生。容我失陪,我該回屋里去了。別見怪,但我真的不能讓人看到我跟你或其他的任何紳士單獨在這外面。」
「我了解,品德問題。」
愛瑪嘆口氣。「隨時隨地都得擔心名聲真的很煩,但名聲對我這行又很重要。」
她正要走開時,他輕柔卻堅定地抓住她的手臂。「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有一個問題。」
她望向他。「什麼問題,先生?」
「如果柯契敦想起你是誰,你要怎麼辦?」
她打個哆嗦。「我想不太可能。我在雷府工作時戴著假發,而且沒有戴眼鏡。」
「萬一他記得你的面孔呢?」
她挺起肩膀。「我會想出別的辦法。我總是可以。」
他的笑容短暫卻首次顯得真誠,她心想。
「我相信。」他說。「盡避目前的財務狀況不佳,但我感覺得出你從來不曾無計可施,葛小姐。你走吧,我會保守你的秘密。」
「我也會保守你的秘密。晚安,施先生。祝你幸運找到友人的失物。」
「謝謝你,葛小姐。」他突然正經八百地說。「也祝你投資的損失幸運獲得補償。」
她審視他在陰影里的面孔。奇怪的男人,在某些情況下可能還很危險。但直覺告訴她他會信守今晚的承諾。
她只希望她的直覺可以信賴。
第二章
「愛瑪,我的藥在哪里?我今早頭疼得厲害。」費蕾蒂夫人靠在枕頭上瞪著女僕剛剛放在她面前的熱巧克力。「大概是喝多了魏先生的法國香檳,我今晚得節制一點才行。」
不太可能,愛瑪心想。蕾蒂看到香檳就忘了節制是什麼。
「藥來了,蕾蒂。」她把藥瓶拿到床邊。
蕾蒂迷蒙的目光落在愛瑪手中的藥瓶上。她身手敏捷地一把奪走藥瓶。「謝天謝地。沒有它,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它的功效奇佳。」
愛瑪猜藥水的主要成分是濃烈的琴酒,但忍著沒有點破。經過幾星期的相處,她已相當喜歡這位新雇主了。她甚至開始視費夫人為某種鼓舞。蕾蒂也曾經一無所有。
蕾蒂本姓畢,出身貧困的約克郡農家。她很喜歡談多年前初來倫敦時,她如何善用她僅有的資產,也就是童貞和大胸脯,獲得今日的地位。愛瑪猜蕾蒂利用她的天賦本錢引起年邁的費爵士注意。他們在取得特別許可後結婚。費爵士在婚後三個月去世,留給年輕的妻子響亮的頭餃和龐大的家產。
但愛瑪佩服蕾蒂並不是因為她設法釣到了金龜婿,而是因為她過去三十年來持續做明智的投資,這次用的是金錢而不是天賦本錢。蕾蒂把夫婿留給她的遺產變成原來的三倍。
絕對是一種鼓舞,愛瑪心想。
蕾蒂灌下一大口藥水,輕聲打個嗝,然後滿足地長嘆一聲。
「這樣應該行了。謝謝你,愛瑪。」她把藥瓶遞還給愛瑪。「替我保管到明天好嗎?我可能還會用得著它。好了,說說魏先生今天替我們安排了什麼別致的鄉村活動。」
「先前下樓時,管家告訴我男士們下午要參加本地的賽馬大會。」愛瑪報告。「女士們要玩射箭和其他的游戲。」
蕾蒂臉上閃過一抹渴望。「我寧願參加賽馬大會,但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看到貴婦跟農夫和紳士一起賭馬會使本地的鄉紳大吃一驚。」愛瑪愉快地同意。「對了,廚娘告訴我早餐又要遲些開始。」
「理當如此。」蕾蒂揉揉太陽穴。「我至少要一小時後才下得了床,最快也要到中午才會想吃東西。其他人應該也一樣。我們回房就寢時都喝得酩酊大醉了。」
「想必是。」
蕾蒂眯起眼楮。「你跟平時一樣大清早就起來了?」
「我向來早起。」愛瑪喃喃道。「我很清楚你認為早晨不會有什麼趣事發生,但我們有些人就是喜歡早晨。」
她沒有必要向蕾蒂說明失眠使她比平時起得更早。說也奇怪,令她難以成眠的原因不是擔心柯契敦會認出她,而是昨天深夜與施迪生的邂逅。這一點確實不同以往;以前她失眠都是因為財務困境。跟不確定的未來相比,施迪生絕對有意思多了。
愛瑪清清喉嚨。「昨晚我在樓梯上跟施先生聊了幾句,他是位很有意思的紳士。」
「啊,金錢能使任何男人變得有意思。」蕾蒂興致勃勃地說。「施迪生有足夠的錢使他變得分外迷人。」
愛瑪小心翼翼地探究。「我猜是投資吧!」
「沒錯。他出生時名下沒有半毛錢,因為他是私生子。他的父親是艾家少爺,母親是某個不夠聰明的家庭教師。」
「原來如此。」
「艾夫人始終沒有原諒她的孫子。」
「身為私生子又不是施先生的錯。」
蕾蒂扮個鬼臉。「薇麗恐怕不會信服。每次看到他,她都必須面對兒子維禮在完成傳宗接代的使命前就騎馬跌斷頸子的事實。要知道,那令她很不好受。」
「你是說她把對兒子的怒氣轉移到孫子身上?」
「大概吧!維禮在死前不僅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還在牌桌上輸到傾家蕩產。」
「听來艾維禮至少還有『一路走來,始終如一』這個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