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啦!我可是有一點小小的潔癖,沒洗干淨絕不放手。」蔡智杰撩了撩前額的發,露出開朗的笑容。
「小孩子,你知道嗎?你有一個很迷人的笑容!」月熠微笑著告訴他。
「真的嗎?」他笑得更燦爛了。
「真的,就像天然涌出純淨無雜質的礦泉水。」
「好特別的比喻,我喜歡。」
一陣交談,讓月熠的精神振奮了起來,她開心地走進浴室。
她喜歡在浴室里神游,幻想一件事的多種可能性,對著鏡子講話、練習笑容……等,所以每每一進去就忘了今夕是何夕,沒了時間觀念。
叩叩!「百合姐姐,我去上課嘍!漢堡幫你擺在桌上,記得吃喔!Bye!」
蔡智杰說完便走了,可月熠在浴室里還沒反應過來,以至于錯失和他說再見,甚至道謝的機會。
走回寢室,放好臉盆,她看見桌上的漢堡,心里突然有股莫名的悸動。打開音響,讓昨夜流瀉屋內的樂聲再度佔滿心頭,滿滿的感觸在與音符交互作用的同時,化成純淨無雜質的眼淚,緩緩滴落。
這五坪大小的房間,恰好有個對外窗,但早晨上班時間的擁擠景況不曾映入眼簾,不是因為起得晚,而是恰巧幾棵行道樹長得特別高,遮蔽了車水馬龍,帶來陣陣盎然與清涼。這是都會理難得的寧靜,而她得天獨厚地擁有了。
她五味雜陳地吃下這個漢堡,望著桌上滿滿的日記本,抽出了最旁邊的一本,將昨天忘了記下的心情補齊。
凌晨兩點半,月熠又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房里,她照例望見對門閃著燈光,佇立在他門口猶豫了幾秒後,她打消敲門的念頭,進入自己房內準備洗澡的換洗衣物。
其實不該這樣冷漠的,畢竟有過昨夜和今晨的交談,他們的熟稔程度絕對不只停留在陌生人的階段。但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打開莫名其妙的心防,主動去接近一個男子,男孩也好、男人也罷,在她火辣的外表下,其實是一顆對愛情再傳統不過的心——企盼著受,學不會給。
洗完澡,她穿著那件襯衫躺在床上,發呆似盯著天花板,任思緒漂流到第四度空間,若有所思的瞳孔里有著無法言喻的空洞。
此時,突然響起敲門聲,「百合姐姐,是我。」
月熠一听,馬上由床上彈起,飛也似地跑去開門,內心高興不已。她一向害怕孤獨,渴望相互依偎的感覺,過往的傷害卻令她不得不與人保持相當程度的距離,以防再一次的遍體鱗傷。
「小孩子,你還沒睡啊?」她放作鎮定的問,而看見他神采奕奕的表情後,這句話又顯得多余了。「嗯,我可以進來嗎?」
她感覺他跟昨天不太相同,但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請進啊!」月熠打開半掩的門,讓他進房。
「哇!你有這麼多的日記本啊!」蔡智杰的視線被桌上擺滿的日記本吸引,發出不可置信的感嘆。
「嗯。是一個國中時代的死黨逼我養成的習慣。十年了,沒斷過,不知不覺就寫了十五本。」
「那一定是一個你非常重視的人。」
月熠被這句話震驚,愣了三秒鐘,旋即換上笑容,點了點頭。
「我以前也試著寫過,但是寫著寫著,日記就變成了月記,然後變成了年記,現在已變成有空記,寫了好幾年,一本都還沒寫完。」
「怎麼會想寫日記的?」月熠像輔導老師一樣,分析著學生的動機。
「看別人寫,覺得很有趣,就跟著寫嘍!後來才發現,不是自己的興趣,怎樣都強迫不來的。興趣,是與生俱來,不能培養的。」
「你真的這麼認為?那為什麼我就可以一直持續呢?」
「所以我才說那個人一定是你非常重視的人啊!」
月熠閑言,又無言以對了。
「百合姐姐,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你跳舞跳得很棒耶!簡直可以當舞蹈家了,為什麼會來這里工作呢?」
看著蔡智杰認真的表情,月熠逐漸卸下心防,她覺得可以跟這個小孩子聊聊,因他似乎會懂得自己的心情。
「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大學畢業至今已經三年多了,而我來這里之前在一個小劇團待了三年,有好幾次演的還是要角喔!」月熠想到光榮的歷史,不禁又笑眯了眼。
「真的啊!那很好啊!為什麼要離開?」蔡智杰以一種膜拜的眼神痴望著她。
「說出來你可能還不能理解,我和劇團的經營理念不合。」
「不是因為愛跳舞及對表演的狂熱,才使你們在一起努力的嗎?怎麼會理念不合呢?」
「你可能不知道,小劇團要生存是很不容易的,大家都知道果陀、雲門舞集,那是因為有經費可以打廣告、做宣傳,可是有多少人肯花一樣的錢買票去看沒沒無名的小劇團呢?所以為求生存,大家幾乎忘記了當初的原則,拼命加入一些、吊詭的聲節來吸收觀眾,但藉由這種方式吸收來的觀眾群,能掌控他們的素質嗎?所以我只好割舍,打算憑自己的力量實現理想。」
月熠的表情除了嚴肅,還有種難以形容的失落。
「小劇團演的戲碼,和大劇團有很大的差異性嗎?」
「小孩子,你一定沒看過小劇團吧!」
蔡智杰搖頭。
「我演給你看。」
話一說完,月熠就搬了張椅子坐下,接著,她面無表情地杲坐許久,然後突然像抽搐一樣的全身痙攣,躍起,哭號,以手掌摩擦整個身體,然後由側面摔倒在地上,手抖了幾下後停留在半空中,結束。
「看得懂嗎?」月熠從地上爬起來,笑著問飽受驚嚇的蔡智杰。
「不知道,好奇怪耶!」他邊說邊抓著頭發笑。
「這是在講一個人最原始的,我演的時候還沒穿衣服呢!」
「啊??你不會怕嗎?」
「那個時候肩上背負著那麼重的擔子,怎麼會害怕?我安慰自己的理由是‘為藝術犧牲’。」
「要是我的女朋友,我才不要讓她這樣犧牲色相,什麼為藝術犧牲,簡直跟拍三級片沒兩樣。」
月熠若有所憶地沉默了,然後感性地講了一句,「當你女朋友真幸福。」
窗外的月華,悄悄爬進窗欞,如果此時沒點燈,一定可以欣賞到它柔和的檸檬黃光影穿透樹影,灑滿屋內的情景。
「百合姐姐,昨天你跟我說的話,我認真的想過了,我想我是應該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像你執著于理想一樣勇敢。」
「不,別像我!千萬別像我,我是個愛情的失敗者。」為了對這段新的友情負責,月熠終于把心里的話說出來,霎時她覺得自己就像卸下腳鏢手銬,回復了自由之身一樣。
「真的嗎?像你這麼有魅力、有理想,還會失戀啊?」
「謝謝你的恭維,天底下沒幾個男人懂得疼惜有理想的女人。而魅力,也只是一種個人風格罷了,只要有自信,每個人都能散發自己獨特的魅力啊!」
「那你覺得我有魅力嗎?」蔡智杰用食指和拇指作成一個七字型,放在靠下巴不遠處擺Pose。
「你啊……讓我想一想。」月熠逗他。
「哈!你好壞!」
蔡智杰放下手,他們兩個人的笑聲在小小的空間里此起彼落地回蕩著。「百合姐姐,你看起來老是心事重重的,其實你笑起來很萬人迷耶,多笑才不會變老啊!」
「你給我夠了!別再提起‘老’這個字,否則把你大卸八塊。」
「是!遵命,女俠。」
「女人過了二十,就老得很快,連自己都很難想象,面對三十大關,就如同迎接下個世紀來臨一樣緊張。」她白淨的雞蛋臉在日光燈映照下,透露了些許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