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學瀚守在床邊一日一夜,看她痛苦的嚶嚀、深鎖的柳眉、慘白的臉色,都像在對他做無言的控訴。
直到日落西山,見她燒退,彎彎的月眉也舒展開來,他正打算離開臥房時,嬌俏的聲音又不請自來。
「大表哥!大表哥!」
「桃花,好好看著听兒,別再讓她出半點差池。」他溫和的語氣里有著嚴厲的要求。
「大少爺,我會寸步不離的。」桃花也被昨夜的意外嚇個半死,自然也不敢再掉以輕心。
他率先推開房門,在回廊上擋住急躁的苗千芙。時得則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守在房門外,就怕再有萬一。
「大表哥!」苗千芙心急如焚,一臉委屈。
「有什麼事?」他將她帶往花園,怕她的大聲嚷嚷會吵醒尚在沉睡的听兒。
「你為什麼讓官府捉拿我哥?就為了那個宋听兒?」苗千芙一早起來,就听到府里的人七嘴八舌的在討論昨晚發生的大事。她幾次想找伍學瀚問個清楚,都被易雙攔住。好不容易在她大發雷霆、又哭又鬧了一天之後,易雙才肯隨她來。此刻易雙就在月洞門外守著,簡直把她當囚犯看待。
「千恩教唆殺人,本該送官法辦。」姑姑在臨終前將這對兄妹托給爹,而他跟千芙的婚事,也是爹爹親口所許。只是他並不愛驕縱的千芙,所以婚事才會一拖再拖,如今千芙已年過十九,他不能再耽誤她的青春,應該早日為她另擇良緣。
「大表哥,千恩是我唯一的大哥,跟你也算手足。他只是一時做錯事,你就不能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伍府上上下下已經給過千恩太多次的機會,過去就是太縱容他,才會讓他目無法紀,連人都敢殺,要是再不讓他學點教訓,恐怕伍府再也不得安寧。」
「大表哥,我求求你,我會讓我哥改邪歸正,他不會再犯法了,你就原諒他,請官府撤回通緝令,他是苗家僅剩的血脈呀!」苗千芙哽咽,又氣又怕,只能懇求。
「辦不到。」他一副完全沒得商量的鐵腕模樣。
「他只是教唆殺人,又沒有真的殺人。況且,像宋听兒那種不守婦道的女人,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要抓也應該先抓她,我哥只是……只是為伍府的名聲著想。」看他那副冷然的態度,苗千芙急到口不擇言。
「千芙,你真的這麼想嗎?人命在你眼里竟是這樣不值嗎?螻蟻尚且偷生,你竟把一條人命看得如此卑微?」
「我就是珍惜人命,才要大表哥高抬貴手。連那種女人你都可以救了,我哥你為什麼不能救?」
他第一次有動手打女人的沖動,只是看著那張淚眼淒淒的小臉,最後還是忍下了氣。
「千芙,你听好。听兒是我正大光明娶入伍府的妾,在我還沒娶正妻之前,她就是我的妻,不許你再污辱她,否則也等于是污辱我。下回若讓我再听見你口不擇言,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宋听兒是你的妻?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苗千芙迭聲質問。
「我們只是口頭婚約,並沒有三媒六聘。」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又驚又慌。
「千芙,若你不反對,我會請爹幫你留意良婿,讓你有個幸福的歸屬。」伍學瀚終究不忍,恢復一貫的溫文,好聲好氣的同她商量。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想當你的妻子。大表哥,你的心腸不是很好嗎?看見鰥寡孤貧你都會伸出援手,為什麼獨獨狠心舍棄我?為什麼你不救救我哥?」她掄拳輕輕敲打他的胸口,控訴他的無情無義。
「千芙,你冷靜點。你自己好好想想,很多事是勉強不來的。我不希望因我一時心軟,讓你下半輩子在痛苦中度過。況且,千恩還沒有被捉到,誰也不敢保證他還會做出什麼事來!」他任她打,只希望她能想明白。
苗千芙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如果我哥被抓,我也會報官抓宋听兒的。一女配三夫,宋听兒等著進大牢吧!」說完旋身離開,快跑出屬于他的院落。
澄黃的花海迎風飄搖。
伍學瀚彎下腰身,摘下一株黃海子。
她說這是窮人菜,她說她要泡茶給他喝……
眼眸遠眺,望向房門處。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秀麗淡雅、她的含羞驚惶,一切一切仍歷歷在目。
確實,她曾經被許配給陳河及高強之子,論罪她絕對逃不過,看來他得先幫她處理掉這些麻煩事。
他絕不能讓苗氏兄妹有要脅他的機會。
听兒擰皺柳眉。
幾更天了?她還得為大少爺打洗臉水呢……
時夢時醒,她睡得恍惚,總覺得床前人影來來去去,卻看不清是誰。
睜開浮腫的雙眼。這里是哪里?床帳的顏色不對、廂房的感覺不對,這里絕對不是她睡了三個月的廂房。
她想轉頭好看清四周,無奈一動即扯痛左頸上的傷口。
「啊!」她輕輕嚶嚀一聲。
「你醒了?」伍學瀚躺在她的左側,听見她的申吟聲,立刻小心翼翼側坐而起。「很痛嗎?」
听兒仍是腦中一片混沌,可能因為藥效的關系,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好不容易她記起了一切,左手撫上疼痛的來源,這才驚覺伍學瀚的俊臉就在眼前。
「啊!」她驚叫了一聲,掙扎著要爬起來。
他雙手輕輕壓制住她的雙肩。「是我,你別怕。」
淡暗的燭影下,她看不真切他的樣子;但是他的聲音很柔,如他一貫的溫和。
「大夫要你暫時不要說話,否則會扯痛傷口。」
他下了床,拿來桌上的燭台,她乘機從床上撐坐起,還沒時間退縮到床角,他已經又坐回床畔。
「你還是這麼怕我?!」燭火照亮她眼中的疑問,還有那淡淡的紅暈。
她低垂眼眉,輕輕搖著頭。她怎麼會睡在這里?這里不該是她睡的地方,她……她不配呀!
「餓了嗎?想吃什麼?」
她還是搖頭。盡避肚子餓得發慌,她還是很矜持的不敢麻煩他。
「我讓桃花把粥熱了給你喝,你不要亂動,小心傷口又裂了。」
她抬頭,用眼神制止他。天都還沒亮,她不想打擾桃花的睡眠。
「你總算願意看我了。」他淺笑,話里逗弄的成分居多。
被他這麼一說,她又慌張的垂下眼。她曾幻想能與他同床共眠,但絕不是這種時機下的這種情形。
把她的局促不安看在眼里,他有著淡淡的懊惱及悔恨。成親這三個月以來,他實在錯得太離譜,連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既然你怕吵醒桃花,那我親自去廚房幫你熱粥。」但他還沒動身,她已急忙伸出小手拉扯住他的衣袖。
驚覺自己不合宜的舉止,她趕忙又松開手,拚命的搖頭。「不可以……」她還是忍不住說了話,結果聲音暗啞,頸上傳來隱隱痛楚。
「別說話!」看她痛皺了眉頭,他不只心疼,還有愧疚。
「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鐵打的身體都會受不了。我看我還是叫桃花去幫你熱粥,我去去就回。」他下了床,將燭台擱日桌上,走出房門。
這次她沒有阻止他。她寧願麻煩桃花,也不願麻煩他。
時得握劍坐在走廊上閉目養神,一听見動靜,立刻彈跳而起。
「時得,你回房休息吧!你若累垮了,可就沒有人可以保護听兒。夜里我守,白天你守。」他拍拍好兄弟的肩頭。
「沒關系,我挺得住。」時得第一次違逆他的話。
伍學瀚由著時得,可是心里依然有著不舒坦。「那好,你幫我去叫醒桃花,請她去廚房端碗粥過來,听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