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找不到啦。孫念恩很可憐了,你不要逼她。」溫月伶軟軟地替她求饒。「她那個疤到哪都引人注意,從以前念書時就沒朋友,要不是她是我們上任管家的小孩,我小時候看習慣了,她到現在可能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是嗎?」夏行森直視著孫念恩詢問,口氣竟有些冰冷。
「是的。」他的咄咄逼人,讓孫念恩不得不回答,「小姐是我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嗎?」他挑起俊眉。「童年的朋友呢?有沒有?在你的臉受傷之前,總交得到朋友吧?」
他到底想講什麼?孫念恩繃緊了神經。究竟是她敏感或他其實已經認出她了?為何她始終覺得他的口氣語帶玄機?
「好了,行森,你不要再講她的疤了,她來我家時就長這樣了,說不定是天生的。」溫月伶開始不耐。
「是嗎?那一定很寂寞。」他依然凝視著孫念恩,輕輕地說︰「我也當你的朋友吧?」
孫念恩拿著水杯的手震動了下,一時竟語塞了。
「唉,行森你人真好,真可愛。」連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孫念恩都願意當朋友……溫月伶皮笑肉不笑的又說︰「不過反正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多個朋友孫念恩一定很高興。」
「那就這麼說定了,念恩小姐。」他微笑地說︰「以後不要再對我擺臉色了,可以嗎?」
孫念恩不想回答,可是溫月伶半強迫的眼神讓她不得不屈服,只能逼不得已說出那個承諾。
「好。」
第2章(2)
碧綠起伏的山坡上,一座座安靜的石碑上篆刻著簡單的文字,敘述著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
生與死。
墓園里,一道挺拔的身影默然在一座墳前站立著。
山頭風有些大,吹得男子的衣服獵獵作響。
他眼前的墓碑上,刻著「徐愛子仲年」,一旁小字說明此人生于民國七十二年四月八日,卒于民國九十年一月十九日。
石碑上清楚表明著長眠于此的,是某人親愛的孩子,未能活過十八歲生日便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站在墓碑前的夏行森放下手中花束。
墓碑上,童年友伴的笑臉永遠維持在遙遠的十七歲,稚女敕年輕,永不知愁。
「阿年,我終于找到她了。」夏行森輕聲開口,向來開朗帶笑的表情不再,俊顏透露著冰冷的怒意。「但他們改變了她。個性、長相,連名字都改了。」
回憶里單純愛笑的陶可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充滿防備、絲毫情緒都不肯泄露的機器人。
他無法想象究竟是經過什麼樣的折磨,才會將那麼天真無邪的女孩變成這副模樣,他更無法忽視她臉上那塊必然充滿疼痛的傷痕。
「陶可萍變得……不像她,也不像人。」他困難地開口,深呼吸一口氣才平靜下來。「我很難過,可是至少她還活著。」
他忘記作過多少次同樣的夢,夢境里,永遠都是那年夏日午後的溪邊,失蹤的友伴總以不同面貌出現在夢中。有時好、有時壞,他已數不清自己多少次驚醒在充滿罪惡感的暗夜里。
如果那時他能多注意陶可萍、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和她吵架了、如果那天不是約在小溪邊見面,也許陶可萍現在還開開心心的過日子。
而阿年……或許也不會在這里。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他千百次無法回頭的幻想。
「我知道她認得我,可是她不願意承認。」他苦澀的說。
重逢那天,他曾想象她會開心得沖上來抱住老朋友,然後像童年時一樣嘰嘰喳喳地敘述著這些年的改變,也或者,會高興地抱著他哭。
但是,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迅速收斂了眼中驚慌的神色。
為什麼害怕?為什麼不肯認他?他無法問,也不願問。
她看起來受傷太深,讓他無法莽撞行事。
現在的她,讓他心好疼。
「阿年,」他凝視著照片中好友的眼楮,輕輕地、篤定地允諾,「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
沐浴完畢,浴室里仍熱氣蒸騰,孫念恩腦子還轉著公司的事,手中動作沒停,擦干身子、套上衣物,準備從浴室離開。
只是走到門邊,她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遲疑地望向蒙上一層薄薄白霧的鏡面。
被霧氣遮蔽的鏡子反射不出任何東西。
掙扎了幾秒,她終于走到鏡子前,緩緩伸手抹去上頭的水氣,令自己的身影誠實倒映出來。
她深呼吸一口氣,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好好照過鏡子了,她側著臉頰,凝視著臉上那道猙獰丑陋的傷痕。
盡避心中柔軟、女人的那部分,偶爾會讓她對自己的容顏感到自卑退縮,下意識避開所有能反射出真實的鏡子,但她心里卻明白,若非這道傷痕,她無法好好活下來走到今天。
這道傷痕帶給她的,遠超過她所失去的,因此無論他人的眼光如何嫌惡、溫家小姐的口氣如何充滿虛假的同情,她都能不放在心上。
她甚至大方綁起馬尾,一點都不試圖遮掩,放肆地讓傷痕袒露在眾人面前。
誠實來說,她確實把傷痕當作嚇人的工具,當人們因為她的疤而無法直視她時,她便多出一點觀察對方的時間。
可這一切,卻在夏行森出現後有了改變。
他對她的傷痕毫無反應,總是坦然地直直看著她,仿佛她臉上的傷痕只是她幻想的存在。
而更奇怪的是,溫小姐那些讓她早已麻木的虛假評價,竟讓她感到不自在。
是因為不願意讓童年玩伴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嗎?
明明早已不在意,為何她卻無法忽視那雙帶笑的黑眸?
孫念恩吐了口氣,離開浴室,決定拋開那些無法處理的情緒,試圖讓自己回到正軌--規律無聊的生活。
她回到計算機前開啟郵件,將秘書傳來的行程加入每日報告後,重新檢查一次打印出來。
這是溫爺明天早晨用餐時的閱讀文件,內容除了幾件重要案子的進展外,也包括每日行程安排。她將之裝訂整理後離開房間,放輕腳步進入溫爺的書房。
書房里,只亮著一盞溫爺從來不關的昏黃閱讀燈,她將文件置放在書桌上後,正轉身要離開,一個清朗溫和的男中音突地自身後響起。
「念恩小姐,還不睡嗎?」
她嚇了一跳,回頭只見夏行森懶洋洋地橫躺在沙發上,長腿交迭,姿態悠閑得不得了,手里則拿著iPad不知正在閱讀什麼。
他坐起身,看了眼牆上的鐘說道︰「三點半了。」
「你不也是?」她戒備地看著他,語調毫無起伏地回答。
「我睡過了,把握黃金睡眠時間,十一點到兩點。」夏行森露出犯規的迷人微笑道。「你現在睡,六點又要起來,這種不規律兼睡眠不足的作息,可是美女的天敵喔。」
又是那種溫柔得仿佛他確實介意的語氣……孫念恩皺起眉。
「夏先生,」她煩躁卻又勉強維持冷靜地開口,「我們可以把事情說清楚嗎?」
「嗯。」他有趣地挑起眉。
「溫爺要我協助你調查,我就會盡其所能地幫忙,但請夏先生尊重我的私人生活,可以嗎?」她索性將方才自己神思不寧的煩惱一古腦傾泄出來。
「怎麼了?我不尊重你嗎?念恩小姐。」他問。
「我不希望和你有太多的私人牽扯,也請你不要這樣喊我。不需要邀我一起用餐,也不需要你關心我的睡眠,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希望我們除了公事之外,沒有其他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