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嗎?」我忍不住湊上前去,拉住其中一個男人,問。
「是啊。」他說。
「這麼好的房子還搬?呵呵,搬到哪里去啊?!出國嗎?」我訕笑著,裝作漫不經心。
「誰說不是呢?有錢人啊,一輩子不知足耶!房子買了又買,換了又換!可憐的是我們這些苦命人——一輩子也買不起一間屋!」
他大聲抱怨了幾句,忽然又轉低聲,十分神秘地對我說:「知道嗎?這家人並沒有別人,只有兩個小姐而已!家里大得不得了的產業,全是這兩個小姐的!據說兩個小姐一般大,都才二十多歲呢!又都沒有出嫁!不知道以後哪個小子能有福氣——娶一個回去,那嫁妝,便是幾輩子也吃不盡了!」
我默然。
「老三!還不快干活?!不要磨牙了!」一個看上去像是工頭的男人忽然大聲呼喝。跟我說話的男人急忙加快了手里抬運的工作。嘴里仍不服氣,喃喃地罵著,「雞毛大的權力,就會罵人!一輩子給有錢人做牛馬!」
「運到機場嗎?」我伸出手,幫他抬起一只箱子,趁機問。
「不是!是運到半島花園——謝謝啊。」
我沒有再說話。替他又搬了幾件東西之後,就離開了。
半島花園,我是知道的,是最新開發建成的別墅群。傍水臨湖,環境清幽。以我的收入,一年不吃不用也只能買下那里的幾塊磚。
漣和漪二人一向低調,所以原先我只是以為她們家不過殷實而已。現在開來,其富有遠超過我的想象。與我,何止天壤之別!
我忍不住嘲笑自己——李威啊李威,何必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種家庭出身的女子,即使當日果真委身下嫁了,其日後的吃飯穿衣,你又如何供養得起?
從此,我沒有再去過她家門前。
幾乎再也沒有過漪的消息,我全心投入到工作與學習中去。漸漸地,周遭的人都開始稱贊我了——天賦很好、悟性不錯、勤快、細心、為人忠厚踏實……我把這些稱贊都一一記下,時時拿出來,算是勉勵自己。
我的老師——也就是我工作的老板,要辦一場蚌人畫展。籌備多年,規模空前。他點名要租用本市最大最豪華的展廳。我打听聯絡過之後才知道,此樓原來竟是徐家的產業。
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心,仍然不自覺地顫了一顫。
然而,從聯系到商談直到布展,跑了十幾趟,我在心里害怕出現的場景始終不曾發生。我開始自嘲了——這麼小的一單生意,哪里會由老板親自出面的?專心做事吧,小人物,不必杞人憂天!
昨天,是布展的最後一天。我在展廳已待了整整三天,從今天早晨到現在,只喝了一杯外賣的咖啡而已。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身邊的人突然拉我的衣袖——我一扭頭,是小陳——展館派來協助我布展的員工。
「看!那是我們的老板!就是那個年輕的女的!漂亮吧?!听說她才二十多歲呢!真是……太厲害了!據說很有能力!非常有投資眼光呢!這兩年多以來,我們集團的生意規模拓展了三成……」
在小陳興奮的介紹中,我看到了從大門款款而入的一群人。
她,被圍在人群中間。左邊的男人我認識——是該館的經理。他正指手劃腳的,向她介紹著什麼,狀極殷勤。
是她,我終于還是見到了她。她穿著一身米色的套裝,頸上系一條小小的絲巾,高跟鞋,頭發盤在腦後,清雅干練。臉上掛著公式化的微笑,很認真地傾听著經理的介紹。
她,已不再是當日那個嬌弱的她了。
「她是叫徐漪吧?」我轉過頭不再看她,裝作漫不經心,實則明知故問。
「不是……我就知道你會認錯的!」小陳笑嘻嘻地否認。
「不是?!」我驚訝地望著他。怎麼可能不是?這張臉,這個人,夜夜在我夢里出現。
我心想著,瞪大了眼楮看小陳。
「哈哈,她們倆真的是很難分呢!難怪你會認錯!這是徐漣,不是徐漪啊。」小陳說。
「何以見得就是我認錯了?也有可能是你認錯了啊!」我說。我心里是不信的——這明明就是漪。
「我教你——你看,她胸前的胸針!是不是瓖著一顆紅色的石頭?那是瑪瑙——這就表示,她是姐姐,是徐漣。姐姐只戴紅瑪瑙,妹妹只戴祖母綠!這是她們的規矩!大家都是這麼區分她們倆的!」小陳得意洋洋地說,語帶炫耀。
我一時語塞。
還有——小陳見我不語,更加得意地炫耀起他的「內幕消息」——「我知道,徐漪今天是絕不會到這里來的!她昨天就去香港了!知道嗎?我女朋友是行政組的,專門處理徐漣和徐漪的行程安排!這是她告訴我的!徐漪昨天去了香港,徐漣今天會來我們這兒……」
我無語了,在小陳興奮的喋喋不休里,我再一次望向了眾星拱月中的那個美麗身影。突然,我發現,我真的無法確定了——也許,她真的是徐漣?難道,我真的認錯了?如果我真的已經無法再一眼將她們正確區分出來,那麼,說明,我已與眾人無異。對她,我已再沒有特殊的感情,可是,為什麼我的心還是在不住地顫動?難道,這種心動與心酸的感覺只是成了習慣,只成為我一個人的事情,事實上,已與他人無關?如果果真如此,我怕是要苦盡笆來了——畢竟,對我而言,戒除一種習慣比起忘記一段感情來說要容易得多。
我又一次望向了她——她已經走到了電梯口,準備上樓了。她並沒有注意到我,畢竟這個大廳里的人是那樣的多,她固然是眾人矚目的焦點,而我,只不過是焦點陰影下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而已。
她不是漪,我對自己說。我肯定。
範書杰
又是清晨。
我早早地起來,匆匆換好衣服——我要到花田去。
不知道是為什麼,向日葵現在正應該是欣欣向榮的時節,可我田中的,卻一一衰敗,花盤腐爛變黑,形狀恐怖。我已約了專業人員,上午,他們就會過來,可我不放心,還是打算先去看看——這片向日葵田還是當年我和柳如一起開墾的。墾荒時節,整整一星期,我們倆在這田里忙碌,晚間「收工」時,往往累得直不起腰。可是,柳如樂在其中,于是,我也就跟著樂在其中了。
呵,柳如,我又在想你了。你能感覺得到我的思念嗎?
「你知道嗎?哥,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就是一個瘋子。」詩潔上月來時,還這麼說我。
那時,我和她一起閑坐在院子里,一壺清茶。雞鴨在院子里散步,「嘰呱」之聲不絕。詩潔皺起眉頭。
「哥,跟我回家吧。如姐姐已經不在,你何苦還困守在這里做農夫?這般苦,何必再受?爸媽也早不在了,家里只剩我們,你還顧忌什麼?」
「這里很好啊!做農夫,我很適合。」我說。
「可是,你就打算在這里住一輩子嗎?」
「如果可以,我真的願意。」
「為什麼?爸媽已經不在……」
「不是,我當初並非當真記恨爸媽反對我和柳如的事情才搬到此處的,你誤會了。爸媽是為我,我都懂得。至于範家產業全權交付于你,我更沒有絲毫不滿——我志本就不在從商,這你放心。」
「那,你還是為了如姐姐?」
「是。」
「你一生為她。」詩潔氣結,重重地放下茶杯,「可是她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