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小女兒的指責,父親似乎無言以對。
「漪……不要再說了……」漣制止了漪的第二輪「攻勢」。
漪沒有再說話,她低下頭,似乎打算繼續看書,但也許由于剛才的慷慨陳詞,胸口有些許起伏。
案親定定地望著面前的兩個女兒,沒有再說話。漣望著父親,看著他蒼老的臉上神情逐漸變化著,漸漸地,仿佛有什麼東西從他眼底浮上來,惆悵、無奈,以及無可救藥的哀傷。
「生下你們,是你們的母親這一輩子最為堅定執著的一個願望。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所以,無論如何,你們必須相信,我們,尤其是你們的母親,是帶著無與倫比的喜悅與幸福來迎接你們的誕生的。至于後來……許多事情,並不能按照人們事先所期望的軌道發展,命運,還有感情,都不是任何人能夠控制得了的。在這一點上,誰也沒有錯。如果硬要說是誰做錯了什麼,那……還是只能怪我!」
案親的語調平實堅定,到最後轉而悲傷又帶著激昂。說完之後,他便狠狠地把手里的煙蒂摁熄在煙灰缸里,站起身,走上樓。
第二天中午,父親就動身去機場了。
漣送父親到門口,漪沒有下樓。
「照顧好妹妹,也照顧好自己。」臨上車,父親說。
「好的。您……保重。」漣替父親把大衣的一顆扣了一半的扣子解開,重新扣好。
第二章日記(2)
案親走了,家里似乎恢復了平靜。姐妹倆誰也沒有再提起什麼,兩個人好像都在刻意回避著「父親」「母親」以及一切與此有關的詞語和話題。
直到初六,姐妹倆的二十一歲生日。
阿菊一早便做了壽面,又叫嚷著要去買菜,晚上要為姐妹倆張羅壽宴。
漣和漪也似乎受到了阿菊喜氣洋洋的感染,言語間仿佛話多了些,吃完早飯後,並沒有立即上樓去,而是坐在客廳里,泡了咖啡閑聊起來,甚至商議著下午上街要逛逛,買幾件春裝。
阿菊見姐妹倆的情緒終于有些恢復,忍不住暗地里松了一口氣,便當真收拾了碗筷出門買菜去了,心想著晚上好好熱鬧一下,不開心的事情興許就真的一下子過去了。也是更上一層樓的意思。
家里又只剩下她們兩個。兩人拿著最新的時裝雜志,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著今年將會流行的樣式。窗外是難得的冬日陽光,透過玻璃穿透進來,使得原本就開著暖氣的大廳里更顯得溫暖如春。
然而,和美融洽的開端之後,往往跟著的,並不是和美融洽的結局。
姐妹倆正聊著,電話突然響了。鈴聲打斷了正在進行的話題,也打破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溫和自然的氣氛。
漣和漪幾乎是同時從沙發上站起身,準備走向電話機。但似乎又為被對方的積極態度吃了一驚,又幾乎同時地停下了腳步。
二人互望,眼里都透著奇怪與不自然。仿佛是一不小心被對方看穿了什麼似的。
電話兀自響著,二人卻誰也不好意思去接了。
漣首先擺月兌了猶豫。她朝妹妹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說著我來接吧,朝電話走去。
漪沒有說什麼,重新坐下,端起面前茶幾上的咖啡,眼楮卻始終沒有離開漣。
漣拿起電話,說了幾句,便匆匆掛斷了,不過「嗯」、「啊」了幾聲而已。
轉身走回到漪面前坐下。略一猶豫,說︰「是……爸爸的電話。」
漪沒有說話。放下咖啡杯,又重新拿起剛剛因為電話而丟在一邊的雜志,一頁一頁地翻看。
「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說今天是我們的生日,叫我們自己買點喜歡的東西……」
漣仿佛已經預料到了妹妹的冷漠,仍執著地把要說的話說完。
「我想買一件顏色稍微深一點的風衣。」漪自顧自地說,仿佛沒有听到漣的話一般。
「深色?那灰色好了,或者干脆買件黑的,可以配年前買的一雙靴子。」漣頓了一下,說,拿起另一本雜志。
二人繼續翻著書,一時無話。
忽然,電話鈴又響了。
漣似乎有些吃驚,抬起頭看著漪。漪沒有理會到姐姐的目光,徑直朝電話走了過去。腳步很快,仿佛深怕對方會等不耐煩而掛斷。
漪拿起電話。也只是支支吾吾了幾聲,末了說了幾個「好的」,便掛斷了。走回來,看到了漣帶著問號的眼楮。
「誰的電話?」漣問。
「一個……朋友。」漪說,語帶敷衍。
「朋友?誰?」漣窮追不舍。
漪沒有回答。沉吟片刻之後,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
「漣,你有沒有想過,能再見見母親?」
漣驚訝得差點把手里的書摔到地上,「母親?難道剛才的電話是……」
「不是。」漪否定了姐姐的猜想,「剛才的電話當然不可能是她的。但是……不瞞你說,自從找到了那本日記,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後,我就一直在找……」
「在找她?難道……你已經找到她了?」漣打斷了漪的話,語氣急切中帶著懷疑。
「沒有……若是找到了,我自然早就告訴你了。其實我也只是剛剛開始著手而已。我現在是想問問,你是否願意跟我一起調查?在你也知道了一切之後……你難道還是一點也不想見道她嗎?將近十一年了……」
漣猶豫了,「找到又怎樣……已經這麼多年了,難道還勸她重新回來做我們的媽……」
「漣,你一直跟我說,‘他畢竟是我們的爸爸’。難道現在你還要我來跟你講,‘她畢竟是我們的媽媽’嗎?即使她再也無法回來到這個家,即使她再也無法再履行她已經放棄了的做母親的責任,她也還是生養我們的那個人。十多年過去了,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想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嗎?」漪的語氣幾乎是義正詞嚴的。
「那……好吧,我們一起找她。但是……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漣望著妹妹嚴肅的臉。
「對父親……不要再那個樣子,至少,不要用敵意來拒絕他的好意……」
漪看著吞吞吐吐的姐姐,忽然浮現出微微的笑意。
「我不是沒有拒絕他的好意了嗎?剛才,你跟我說他在電話里叫我們自己去買點喜歡的東西……我不是立即告訴你,我打算買一件深色的風衣嗎?」
漣微微一愣,旋即,也露出了笑容。
姐妹倆心知肚明了。
「下午四點,我們去見一個人——林恩宇。」漪說。
「林恩宇?剛才的電話原來是他打的……漪若有所思。對……他也許還知道些什麼……關于母親的……」
漪不置可否。
下午四點,還是在上次見面的茶樓。
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姐妹倆走進一間包廂。推門一看,正是林恩宇。今天的他看上去和上次見面時似乎沒什麼不同,仍是一身休閑的打扮,神色仍然敦厚謙和。意外的是,他身邊坐著的那個人——一身運動的打扮,黑黑的臉龐,烏黝黝的眼楮帶著笑意。
「李威?!」漣驚訝地扭頭望了一眼漪,漪的臉色沒有一絲意外。顯然,她是事先就已經知道了的。
「遲些跟你解釋。」漪小聲說。
見到魚貫而入的姐妹倆,林恩宇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站起身,將對面的兩把椅子輕輕拉開。
「請坐。」他說。
「不必客氣……原是我們麻煩您……」漪一邊坐下一邊客氣道。
漣沒有說話,但臉上也始終帶著笑,態度遠不似上回見面時的冷淡倨傲。
「林先生,今天麻煩您來,是有點事情想要再問問您……」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