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中最為沉默的夜影與戰臣獨處時,竟不是眾人以為的寂靜,反倒有談不完的話題?這倒是頗為耐人尋味的。
「冷爵找我有事?」他的話听來不是詢問,因此她也沒放在心上。
冷天霨踅身向前,「進來再說。」
房內,拿坡里咖啡壺正以極緩的速度滴流著,濃郁的咖啡香氣頓時在密閉的空間內飄散。
經過時,明夜衣貪戀香氣而露出滿足的神情。她喜愛咖啡香卻無法嘗上一口,只因咖啡的苦澀會使胃疾纏身的她難受好一陣子。
幼時,在父親厲行且緊湊的訓練下,她的用餐時間總不定時,若是有半點出神犯了過錯,跪在廳堂上,禁個一、兩餐亦屬稀松平常,長年下來,胃疾便長年纏上了她的身體。
「對于謀判的提議你有什麼看法?」見她為了一壺咖啡而滿足的神情,冷天霨不由得有些好笑。
「是件好事。」收起心神,明夜衣的神情又回復了平日的無波動、無情緒。「謀判的分析沒半點差錯,只是結親未必是唯一可行的路,憑唐門的勢力,想要立足于此並非難事。」
對她的話冷天霨滿意地點頭,「巴斯楚來函的邀約為何時?」
若純粹只是黑幫間的爭奪地盤,冷天霨絕不會因為對方是黑手黨而想藉由巴斯楚的勢力,眼下他會認同謀判的主意,原因只有一個——捉出隱身唐門十余年的內賊,也是害死他父母的幫凶。
當年的事絕非意外,主導這件事的密謀者借著唐門中的內應成功達到目的,卻又能在事發後不動聲色仍留于此,肯定是受到重用而又獲得唐門上下信任之人,想要引蛇出洞必定得費番功夫了。
「三日後。」明夜衣回答。
他帶繭的長指有意無意地在下巴摩挲,「當天的事情由你打理。」
「爵的意思是要出席?」
冷天霨玩味的盯著她,「怎麼,你不贊成?」
對于他所做的任何決定,夜衣從未說過任何反對的話,只是依其所囑去執行該盡的義務,這回,想必又會是如此吧!
盡避有話想說,但是明家人天生死腦筋的主僕觀念,在明夜衣身上便可看得一清二楚。
吧預主子的決定是他們不容許自己犯下的罪行,這是否算得上是一種愚忠呢?冷天霨心中想著。
「夜衣這就去準備。」贊成與否不在她的權限內,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份。「需要命人將這壺咖啡撤下嗎?」
點了點頭,見她身子微微一躬,轉身就要離去,他忽地又開口喚了聲,「夜衣。」
「冷爵還有事情吩咐?」邁出的步伐又折了回,明夜衣轉回身等著他下令。
眸黑如墨,他的眼深深地鎖住她的,就怕錯過她的任何一絲情緒起伏,「記住,該準備的絕不能失禮。」
想必他是真的很在乎這事,要不,他臉上的神情不會如此慎重。
雖然明知這天遲早會來,為何心中又會涌上不斷蔓延的痛楚?
抬起臉,她的眼沒泄漏心中半點思潮,「夜衣絕對會慎重其事。」
「很好,有了夜影的承諾,事情必定完善。」笑意微展,他深邃的眸子斂了下。
夜影,他很少這麼稱呼自己的,為何會是在今夜呢?
「夜衣告退。」見他手一揮,明夜衣退到門外。
他的夜衣啊,還是如此沉得住氣,又如此的倔強,要到何時她才肯說出自己身為女人的身份……
她真以為自己能守住這秘密一輩子嗎?
第三章
逞凶斗狠的黑幫向來不將學歷看在眼中,然而冷松齡卻不這麼以為。
動刀動槍是老一輩的作法,真正聰明的人則是靠腦子做事,為此,他格外要求冷天霨的學業。
二十歲的冷天霨英姿颯爽,沉穩逐漸地取代年少時乖張的性子,雖還未接門主之職,但天生領袖的氣勢已令眾人折服。
假日閑暇之余,他習慣到各堂口巡視,有時興起也會與下屬們過個幾招。
明心園前,左右兩翼看門的下屬隨時帶著戒備,今日在他們臉上卻明顯能看出有一絲不尋常。
「堂內有事?」走上前,冷天霨問著其中一位。
見來人是少主,被問話的人立即回道︰「回冷爵,並非有事,而是堂主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內打擾。」
「喔?」冷天霨眉一挑,「明少也在里面?」
「是的。」
「入內通傳一聲,說是我有事情找他,讓他立刻出來。」
「這……明少恐怕暫時走不開身。」支吾半晌,回話的人顯得面有難色。
稍早,堂主命人差明少自武館回來,當時堂主臉上神情甚是不悅,只怕這會兒正在廳內訓誡明少。
「走不開身?」從屬下額頭不斷冒出的汗珠,冷天霨更加篤定事有蹊蹺,「看來,非得我親自進去請他了。」
大步一邁,眼看他就要踏進紅色拱門內,兩旁的下屬交換了神色,為難極了。
「冷爵……」
「怎麼,你們想阻止我入內?」冷天霨雖無動怒,卻是眯起了眼。
慌張的搖著頭,兩人同聲道︰「屬下不敢。」
「放心,若是堂主怪罪下來,自是有我替你們擔著。」說完,他大剌剌地走進明心園內。
話雖如此,但他貴為唐門少主,若堂主真追究下來,受苦頭的還是他們這些下屬。兩人面面相覷,只希望屆時受到的責罰不會太過嚴厲。
越過庭院,冷天霨尚未走進大廳,便已听見內堂中,硠叔慍怒的聲音——
「說!這上頭寫的男子是不是少主?」
「那是我的隱私,縱然你是父,我為子,也都不該任意翻閱!」跪在明家祖先牌位前,明夜衣身上盡是被父親鞭打的血痕,然盡避如此,她卻沒流下一滴淚。
「真正不該的是你對自己的主子動了情,有了逾越主僕的妄念!」明硠怒不可遏吼道。
「這真的是妄念嗎?」她淒笑著。
她從來沒想要越過那道防線,只是偷偷的迷戀著,沒想到,這也成了不可饒恕的奢望。
「那你要我隱藏性別以男兒的身份自居又該怎麼說?難道瞞過所有的人,我就真能變成你想要的兒子?相較之下,也許你才是那個痴心妄想的人!」自小到大她從未說過忤逆父親的話,沒想到這一說,連她自己都覺得大逆不道。
盛怒下,明硠手一揚就要往她臉上揮去,然而她挺直的腰身就像是甘願受這一掌,讓他不免心生不忍。
這些年來,他幾乎忘了夜衣生來是女兒的身份,始終都將她當成兒子看待,自然也未曾想到會有這一天的到來。
重嘆口氣,明硠終究忍了下來,「在先祖面前,我要你拿我的生命,以明家的聲譽起誓,這一生,你絕不會做出有違主僕的事情來,不會有妄想成為冷家主母的一天,身為明家人,你就永遠只能是忠于主子的護衛,倘若有天你違背了誓言,便是讓九泉下的先祖墜于萬劫不復的深淵,讓你的父親死無全尸!」
所謂知女莫若父,雖說夜衣生是女兒,仍有明家人首重承諾的因子,凡是親口允下的誓言,一生都將不違,再者,她的順從,更讓他這身為父親的確定她會信守諾言。
凝望著父親,明夜衣眼中閃過許多情緒,是痛、是怨,還有著難以相信。
是不是,身為明家人就得舍去一切?
是不是,身為明家人連愛人的權利都沒有?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她是不是能選擇不再當明家人?因為這個姓氏,著實沉重得令人難以背負。
緊緊地闔上眼瞼,一如從前無數次的妥協與認份,她順從了父親的話。
門外,冷天霨沒驚動任何人又步出了明心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