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敏感受到她友善的態度,說話的語氣也軟了下來。「不用了,謝謝。姊夫……哦……葉夫他到校長家借車子,他要送我回去,然後回他家。」
「我知道,大胡子昨天有跟我說了,他送你回去以後,還要去辦自己的事情,他說在台北有很多事等著他去處理。」
「沒錯!昨天晚上我們談了很久,他根本就不應該留下來,我真不知道這個地方有什麼好的?」葉敏輕蔑的看著四周簡陋的環境。
沉滯的空氣中,兩人若有所思。
「穗穗,你到底對顧葉夫了解多少?」葉敏忍不住問。清晨的穗穗更有一種陽光般明媚的氣質,令她不禁又起了防範之心--穗穗是個很具威脅力的情敵,但是顧葉夫屬于她和姊姊兩人,姊姊過世了,顧葉夫就只屬于她一個人了,誰都不能將他奪走。
葉敏的話讓穗穗陷入沉默,除了山上相處的日子,她對顧葉夫的確毫無所知。
她不甘心的說︰「我知道你們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你當然比我還要了解他。」
「你知道就好。」葉敏跨進了穗穗的房間,看到一張椅子,逕自上前坐下來。
「顧葉夫不只是個醫生,他在研究癌癥方面也有杰出的表現。他父親是台北一家大醫院的負責人,他哥哥是有名的腦科醫生兼院長,顧家在醫學界的名聲相當崇高,他的人生不屬于這里……你知道嗎?像他這麼有前途的醫生,多在這里停留一天都是一種浪費,山里的人讓葉夫看病,簡直就是奢侈。」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什麼浪費、奢侈,如果他在這里比較快樂,那就比什麼都有意義了!如果不能愛惜自己,讓自己快樂,又怎麼去照顧別人、關懷別人?你不是顧葉夫,你怎麼會知道他的想法?」
「那麼你認識他多久,又了解他多少想法?我認識他十年,整整十年了,我看著他成功的當上一個好醫生,看著他對愛情付出,看著他經歷生離死別……你呢?」
穗穗終于無法招架地將頭轉開,單戀的痛苦像海潮一樣涌來,她無法阻擋,只能閉起眼,既悲又喜。悲的是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喜的是她的眼光真的不錯,顧葉夫果然是個優秀出色的男人。
葉敏知道穗穗對顧葉夫的傾戀,決定說些狠話讓她死心。「一年多前,他和我姊姊原本要結婚了,要不是一場意外改變了這一切,你們根本沒有機會認識,簡直就是八竿子打不著。他和我姊姊大一的時候就認識了,他們是天生一對,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一定會在一起。誰知道我姊姊的命這麼不好,得不到她該擁有的幸福……姊姊死後,顧葉夫受不了打擊,離開所有的人隱居在這里,他要我們給他一年的時間慢慢復原。現在,一年過去了--是他該回去的時候了。」
穗穗靜靜的聆听,仿佛在听一個令人動容的淒美愛情故事。
「你也愛他,是不是?」听完後,她緩緩地說。
葉敏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秘密一直深藏在自己心底,沒想到竟然被一個山里的野女孩一語道破。
她索性挺起胸膛,大聲承認︰「對!我也愛他,我第一眼看見顧葉夫的時候,就愛上他了。姊姊死了,沒有人能夠代替她,只有我!我也姓葉,我是他摯愛的女人唯一的妹妹,除了我,他不能再愛別人,你听清楚了嗎?」
「姓葉又怎樣?不姓葉又怎樣?我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上了,沒有辦法因為你的話就全部收回!什麼他再也不能愛別人,什麼姓葉的才能被他愛……你剛剛說的鬼話,簡直都是在放屁!」穗穗幾近無賴又無理的回答,令葉敏驚訝。
她輕哼一聲。「我很同情你,因為你只是在白白浪費自己的感情而已。」
「我不覺得是浪費,因為我付出得很愉快。倒是你--我才可憐你,只會利用他對你姊姊的愛來抓住他的人,但還是抓不到他的心。葉敏,你不必同情別人,你應該同情你自己!」
「好了!不要說了!和你這種人說話簡直就是浪費時間,我……」
突然,門外響起小卡車的煞車聲,車子的喇叭鳴了兩聲,兩人同時往外看,顧葉夫正坐在車內等待葉敏。
葉敏小跑步的上了車,顧葉夫拉下車窗對穗穗說︰「今天不會回來,不要等我。」
有幾秒鐘,他定定的看著穗穗,感覺到她眼里仿佛流泄出淡淡的輕愁和強烈的企盼,卻咬著下唇,不想露出傷感的神情。
她點點頭,揚了揚手。「好。拜拜--」
他困難的移開目光,回頭用力的踩上加油板。
車輪下揚起了漫天的塵沙,穗穗站在原地,目送他們慢慢地在眼前消失,心里緩緩涌著激流。
彼葉夫離開的那個下午,小吉一個人慌慌張張的跑來。
「大姊姊,大胡子哥哥呢?他在哪里?」小吉氣喘吁吁的前後尋找。
穗穗正在廚房揀選早上采的野菜,听到小吉的聲音,匆匆地走出來。「小吉,大胡子今天一早就回台北了,有什麼事嗎?」
小吉幾乎要哭的說︰「我外婆好像生病了,她爬不起來,身體一直發抖,手指都卷起來了……爸爸又不在家……我們是不是要等大胡子哥哥回來……」
穗穗大驚,想到顧葉夫曾經提過小吉外婆的血壓過高,隨時都有中風的危險,急忙說︰「是中風!快!我打電話叫警察伯伯送外婆到醫院,一定要馬上接受治療,不能等到大胡子回來了!」
打完電話,穗穗隨即和小吉兩人騎著腳踏車沖回小吉家里。
小吉的母親早逝,家里只有外婆和父親兩個大人。年邁的外婆在家中照料瑣事,父親則每天都出遠門到山下打零工賺錢,小吉年紀雖小,但已經非常獨立懂事。
避區警察很快就來了,也通知了小吉的父親到醫院會合。
穗穗緊握著小吉冰冷發顫的小手,安慰他說︰「小蚌子,不要擔心,你外婆很快就會回來的,不久啊,外婆又會生龍活虎的拿著棍子打你了!」
「不痛了……」小吉的聲音哽咽,垂著頭,小聲的說。
穗穗沒有听清楚,低問︰「你剛剛說什麼啊?」
小吉高高地仰起頭,滿臉淚痕的說︰「不痛了……最近外婆打我的時候,一點都不痛了,我還……還好高興,也懶得跑給外婆追。現在……我、我才知道……原來是外婆病得很重了,我不要啦--」
小吉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穗穗將他緊緊擁在胸前。
「我不要外婆生病……我要她再重重的打我,我不會再跑了……我不會跑給外婆追,我發誓我不會再跑了……」
听著小吉哭喊的聲音,穗穗深切的體會到生老病死的無奈,這些痛苦經歷都是促使人快速成長的催化劑。她輕拍著小吉的背,嘆了一口氣。「不要亂想啦!外婆很快就會回來了。走吧!我們回大胡子那里,晚上我煮好吃的東西給你吃。今天就只有你和我兩個人而已……」
目送管區警察接走外婆以後,穗穗和小吉面面相覷,都頹喪地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留在山上祈禱外婆不會有事。
穗穗牽著破爛的腳踏車,與小吉兩人走在小徑上。
「小蚌子,快要開學了,你的幾個好朋友都準備好了沒有?」
「大山和石頭可能會去上學,游美麗我就不知道了……」
穗穗有點訝異的回頭問︰「怎麼會不知道?你們都要上六年級了,一定要把小學讀完啊!後面還有國中、高中,還要上大學,你們一定要加油,不能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