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姚勢天的書信連續寫了四年,他以為陳繡對當年的事還耿耿于懷,想來沈家不願履行當初合親的承諾。但他也更為了一己之私,將女兒另行擇親出嫁。
沈梓秧無意間听到了姚心妍要出嫁的夫家魏知縣,正巧被巡府查辦盜賣賑糧與即將革職抄家的消息後,于是率領刀莊的人去劫轎。
多少的陰錯陽差與獨斷的誤解,讓沈梓秧和姚心妍兩人在剎那間交集,卻又漸行漸遠—
陳繡不再言語。她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坦承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這樣的事實,讓他們母子都不知道要如何自處。
沈梓秧更是無法在母親面前說出任何一句責備的話。原來她長住道庵就是為求原諒自己的孽情,用余生來懺悔這一段錯事。母親這般地自我懲罰,他怎還忍心再說什麼?
老天真是捉弄人啊!原來姚家並不欠他們,反是他欠姚心妍一條命,更欠了一世也還不了的情債!他該如何?
沈梓秧不顧寶晴和母親的叫喚,踉蹌地步出寶晴的房間。
***
「老大,不要再喝了!這一大壇酒都快被你喝完了,天大的事,也犯不著這樣作賤自己的身體,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你這樣子——」光頭替沈梓秧拿來一壇大酒甕後,就一直留在房里照看。
沈梓秧見酒甕上斗大的美字,剎那間伸手掀掉了紅字,將之撕得粉碎。「沒有婚禮了!我不會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已經有了七分酒意的沈梓秧,當他得知母親和姚勢天的關系後,為了敬重母親,忍住了胸口的怒氣,只有用酒來一醉解千愁。
扁頭見滿地的紅紙便氣道︰「不行!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你這樣全刀莊的人都不會原諒你的,你娘也不會答應。不管寶晴小姐做了什麼,她不過是用心良苦的想留你在擎天刀莊,沒有人會忍心責備她的,老大!你——」
「住口!你不明白,心兒她——我……我對不起她啊!」沈梓秧再度拿起酒碗,一仰而盡!從嘴角流出的酒,竟和著幾滴帶著咸味的淚水。
扁頭仗著沈梓秧有幾分醉意,便自顧自地說道︰「我怎麼不懂!老大,別以為全天下只有你最懂得情啊、愛的!你和姚姑娘有緣無分,就像我和寶晴姑娘一樣,可我還是默默地祝福她。她是個好女孩,雖然脾氣壞了點,話又多,也沒有姚姑娘漂亮,更沒有一雙小腳,可是她啊——是我心里最完美的女人。
「每天看著她的一顰一笑,我的心就舒坦,看不見她,我一整天都會沒精神。老大要娶她,我也替她高興!我知道她不會喜歡我,而我也配不上她,更是怎麼比得上老大呢?她會是個好妻子,你不能辜負她呀——」光頭一大串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沈大娘和寶晴雨人已經站在門口不知道有多久了!他倏地脹紅了脖子說不出話來。
雖然光頭沒有說出口中的她是誰,可明眼人都知道,光頭口中的好女人、好妻子,除了陳寶晴之外是不做第二個人想。
寶晴躲在陳繡的背後,又是羞愧忸怩,又是不安,對于光頭的話她只能全拋在腦後裝做不懂!她只知道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姑姑來一探究竟。
「梓秧——娘知道你的心,娘也明白你受的苦,但你要知道,人生是短暫無常的,正如呼吸,一口氣之間就能分出兩輩子啊!你和姚心妍是上輩子的情緣,你和寶晴才是這輩子的因緣,‘無常’是世人都要面對的事實,咱們要看得清楚才能了悟!」陳繡知道,從姚心妍出生的那一剎那,早就和梓秧緊緊相連了,這一切的陰錯陽差,卻硬生生地砍斷了他們這對鴛鴦,她感同身受啊!可是,人都成了一堆塵土,還能如何?
沈梓秧靜靜地從酒甕中抬眼看。「娘——您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陳繡說不出口。
「我見到她了。」梓秧說道。
「誰?姚心妍嗚?」寶晴早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
「什麼?姚心妍還活著?你沒有看錯吧?可是當時——」陳繡不敢相信地說道。
「當時心兒是想跳河,卻讓一位徐大夫給救了……她就住在陽谷縣的楊柳村。」
「這——這是真的?我佛慈悲,謝天謝地,姚心妍她還活著——」陳繡頓時憂喜參半!如果姚心妍沒有死,那麼他們還有希望嗎?可她心目中的媳婦應該是寶晴啊——
「不行!來不及了,姑姑,表哥,明天就要舉行婚禮了,你們……你們想要置我于何地?不管我做了多大的錯事,我……我是為了刀莊啊——」
「寶晴,你一直是知道的,我愛的是心妍,她還活著,我見到她了——」沈梓秧解釋著。
「你見到她了?那姚心妍為什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她如果還愛你,就該和你一起回來才是,不是嗎?」寶晴問道。
「她……」沈梓秧不知要從何說起,難道說姚心妍也將要成親了嗎?不!他心里不接受的事情,叫他如何說得出口?
寶晴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悶葫蘆,若再不下重藥,明天的婚事一定有變!索性把心一橫說道︰「好好好,沈梓秧,你去見她啊……你去把她帶回來啊……只要她回來,我馬上玉成你們的好事,我……我和姑姑一起到白衣庵讀經念佛,修道出家,省得要對所有的人解釋。我這輩子肯定不嫁人了,你去啊……」寶晴掩面痛哭,她不願再受這種折磨了,便滿月復委屈地轉身跑了出去。
然而沈梓秧心中卻了然,姚心妍是不會回來了。
「寶晴小姐!寶晴小姐!」光頭見到寶晴滿臉的淚水,怕她想不開,急忙地追她而去。
沈家母子在房內沉默了許久,陳繡先打破了岑寂說道︰「梓秧,明天的婚事已經萬事具備了,你如有二心,你叫寶晴今後要如何做人?」
「您處處為寶晴著想,可是誰為心兒設想過?」沈梓秧捧起了酒甕仰頭又飲,想不到連說到她的名字都令他心痛。
「我知道,全都是娘的錯,都怪我應該早告訴你事實,怪我錯怪了姚勢天,我——」
「娘!不要說了,你沒有錯,如果命中注定如此,我也沒辦法和老天爺斗,我累了——」
他其實並不在意權位,也不在意名聲,他只想和心愛的女人找個平靜的地方,好好的生活。
「你們不能在一起都是為了我,可娘再求你一次,無論如何你明天都要和寶晴成親!她是個好女人,她會和你一起好好的經營刀廠,延續陳家和沈家的後代……而我在白衣庵就可以無牽無掛了。」陳繡雖然長住庵里,但心中總還有些私心,她為兒子百轉千回地設想,最好的結果就是娶陳寶晴為妻。
沈梓秧喝完了甕里最後的一滴酒。他清楚地听見母親的話,可是身體已經不听指揮,頹然倒在桌上。
***
成親的日子終于到了。
陳寶晴穿著大紅嫁衣,坐在妝抬前任人梳妝打扮,又是水粉、又是胭脂,映在銅鏡里明艷嬌羞的模樣,幾乎連寶晴自己都不認得了。劉婆婆慎重地替寶晴戴上了鳳冠,兩人的目光緊緊地注視著鏡里的新娘子不放。
「怎麼樣啊?想不到小姐打扮起來像換了個人似的,包管沈當家看了,兩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寶晴啊,你們好不容易要成親了,別怪婆婆多嘴,早養兒子早得力,早插黃秧早生根,你可得加把勁,知道嗎—」劉婆婆左顧右盼是越瞧越滿意,嘴里還不停地嘮叨。寶晴沒有娘,劉婆婆從小對寶晴就像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