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香山縣香山鎮
抬眼望去,陰沉沉的天空烏雲密布,眼看又要下雨了,這時節的氣候總是會突然來上一陣急雨。此刻正是已涼天氣未寒時,晴後轉陰,風吹雲動的秋末時分,香山鎮的景致遠遠望去,仿佛一幅蕭瑟的潑墨素彩。
于家的閨女榮榮不顧涼透骨的雨水,只更加收緊懷袖,將爹爹的字畫牢牢地捧在懷里,生怕打濕了,一心直奔鎮里最大的酒館「香滿樓」。
她的出現像是在一片黑白的水墨中,突然蘸上神來的彩筆。隨著年齡的增長,榮榮出落得靈秀出眾,鎮里的青年多少都對她起了一絲絲心念。
「哈!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們可知道這香山鎮有五個城門,三王廟的風水先生說,這五個城門就代表著金、木、水、火、土。耶——這學問可大了。」
「什麼學問?您老大何不說來听听。」
酒館里的幾個食客們正被這午後的秋雨擾得發慌,又見酒館里來了兩個外來客,有意無意間,扯開了喉嚨,唱起了雙簧。
「讓我告訴你,這每一天,從日出到日落都有一個城門正好對著太陽,這日月精華可是天天都照著咱們香山鎮的。這樣的寶地應該是個地靈人杰的好地方,可是啊——這香山鎮沒有幾戶大富人家,原因就是這些日月精華全照在馬家去了!」
「可不是嗎?這馬家可是皇親國戚,咱們小老百姓怎麼能和他們比啊!」
「這可說不定,你看這于秀才落第了十來次,什麼官兒都模不著邊,可是啊,他們家的閨女出落得這麼標致,要是哪個達官貴人相中了,一次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哪還用得著考那勞什子試了。」
「哦,你說的曹操就是她啊!吧嘛說話轉了九彎八拐的。那于姑娘啊,美是美得不得了,香山縣無人能出其右,只是啊!小心紅顏禍水喔!」
「吱!沒你的份嘛!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酒館里的劉掌櫃見冒雨跑進來的榮榮姑娘,低身拍掉了身上的水漬,正好听見了酒客們的閑言閑語,霎時滿臉飛霞,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于榮榮正是香山縣有名的落第秀才——于棟材的獨生閨女。十幾年來在南門外的後山開了個小小的書堂,滿月復經綸,卻不務實際,老愛和官家唱反調,弄得官也撈不著,學生也是寥寥可數。雪上加霜的是于秀才的夫人在三年前去世了,這于秀才天天借酒澆愁,書堂里的學生一個一個的少了,沒有束?的收入,如今只有靠賣字畫、賣家當來維持生活。
這榮榮姑娘年紀輕輕的就沒娘,還得瞻前顧後地挑起家計,也難怪鎮里的人都想替她找個好婆家,看她如今惹人憐愛的模樣,誰不想扶起這柔弱的雙肩為她分擔呢?
「劉掌櫃,這是爹爹近來畫的幾幅字畫,可不可以再換些花雕?」榮榮小心翼翼地問道。
「唉!于姑娘,不是我不換,你爹爹的字畫已經掛滿了酒館,要買的人也有限。你上一次寄賣的字畫都還沒有賣完呢,你現在又拿來,這、這前賬未清,怎麼賒你新賬呢?」劉掌櫃左右為難。
「可是這幾幅是爹爹最得意的,您瞧瞧——」榮榮低下頭正想攤開懷里的字畫,劉掌櫃瞧也不瞧地伸手阻止。
「于姑娘,不是我要掃你的興,咱們鎮里能看得懂你爹畫的人,五根手指頭拿來數都嫌多呢!」劉掌櫃道。
「是啊!是啊!前一陣子還有好幾個客人,對著咱們牆上的畫指指點點,說啊——好像是拿著掃把掃大街的,看不出是啥東西。」站在劉掌櫃身後的小廝二子忍不住插嘴。
「你這愣小子,少說兩句沒有人當你是啞巴,還不快去干活兒!」還不是想看漂亮姑娘才來這兒湊熱鬧,劉掌櫃心里嘀咕著。
突然間,在酒館里半天沒有聲響的外來客,這會兒倒是出聲了。
「勝吉,你看!這牆上的畫,你覺得怎麼樣?」
酒館里的食客不禁好奇地紛紛抬頭看,將原本沒有怎麼在意的山水畫再多瞧它兩眼。
「少爺,您別為難我了,您教我的幾個大字,我還沒有全搞懂呢!這會兒你又要教我看畫了,這一幅畫黑糊糊的一片,看也看不出個東西南北。」勝吉歪著頭努力地猛瞧。
「你再仔細端詳,這幅畫遠近深淺,明暗淡墨,都有不同的奧妙。古人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這幅畫要用不同的角度來觀賞,仔細看才會看出奧妙,而且是越看越逼真、越看越生動。」外來客指著畫娓娓說道。
「是嗎?……是啊!少爺,我看出來了,您說的真有道理,這峭壁還真是氣勢磅礡呢!」這少年似乎是外來客的隨從,模了半天的後腦勺,端詳了半天,總算看出了一點眉目。
「沒錯!這樣的妙筆丹青比一般細描寫實的畫法,是更要有幾分深厚的底子才行,想不到這香山鎮的確是地靈人杰、臥虎藏龍呢!」外來客說道。
整個酒館里的人都是香山鎮的人,此時不禁與有榮焉地頻頻點頭贊許,竟有幾人向小廝打听價錢。
榮榮忍不住回頭瞧了這談吐不凡的年輕人,見他一身的藍衫長袍,十足讀書人的打扮,還帶有幾分雍容的氣度,眉如遠山,透出勃勃的英氣,厚肩闊背的,沒有一般文人的柔弱。
榮榮和他四目交投,在短短的凝視中,她投于他一種相知相惜的感激眼神。听見他對爹爹的畫有如此深刻的見地,真恨不得爹爹也能在此听到,爹爹不是常嘆知音難尋嗎?
榮榮見他凝視著自己許久許久不放,不禁靦腆地收回了目光,滿臉燥熱,心底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劉掌櫃見幾個酒客有意買畫,心想再收幾幅也不打緊,他畢竟是個識貨的人,只不過曲高和寡,做生意還是要順應市場才行。劉掌櫃考慮後對榮榮說道︰「這樣好了!于姑娘,你把手里的這幾幅畫留下吧,可是呢,我想傳個話給你爹,近來有個適合你的差事,如果不太為難的話,我勸你不妨可以試試。」
「劉掌櫃,您盡避說。」榮榮喜道。心想,秋末冬至,爹爹的老毛病又犯了,近來不只要張羅三餐,還得張羅酒錢、藥錢,雖然女孩家不好拋頭露面的,可是這時機也顧不了許多了。
「好!這第一件嘛!歲末時節,不妨請你爹爹畫些應景的吉祥畫,例如龍鳳呈祥、富貴芙蓉啦!再寫寫一些吉祥的對聯,一般人家愛的就是這些,我也好賣。」
劉掌櫃見榮榮不語,接著又說︰「這第二件嘛!就是馬家夫人正想找個能讀書寫字的姑娘,來教教馬家女眷們,馬家可指名道姓地要你來做這差事。于姑娘,我知道馬家的兩個少爺都是有名的紈子弟,這可是咱們私底下說的,他們馬家財大勢大,這差事肯定是個肥缺,可是——你可得小心這兩個兄弟,他們的名聲是不太好,我傳話至此,你自己斟酌斟酌了!」劉掌櫃壓低聲音說著。
這劉掌櫃日前才得到馬家王總管的指示傳話,想不到馬家的少爺覬覦榮榮的美貌,想出這個法子企圖要接近她,劉掌櫃忍不住出聲直言了幾句,好提醒于姑娘。
「是的,劉掌櫃,謝謝您,我會回去和爹爹商量。那麼這花雕是不是可以……」
「哦!來來來,我這就叫二愣子給你打幾斤上好的花雕,我就等你的回音了,于姑娘。」劉掌櫃從小看著榮榮長大,她從小就依在于夫人的身邊,乖巧懂事,于秀才更是視為掌上明珠,自幼就教她讀書習畫,完全不輸權貴人家的子弟。只可惜于夫人過世得早,不然也不會讓如此花容月貌、聰明賢慧的女孩家,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個好婆家。唉!如今讓馬家的少爺相中了,不知道是福?還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