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輕情意重,這話還真有道理。
「這些汽水瓶,你到底是打哪來的?我在市面上都沒見過。」也沒見他出國過,那他到底是如何收集這些汽水瓶的?
「這你不用管,總之我汽水瓶的存量,足夠送到你發蒼蒼、齒搖搖。」他自信滿滿地保證道。
「可是明年的生日,我就不在台灣了。」一思及此,她更寶貝手上的小瓶子。
加上這一個,她收藏的汽水瓶已經足足有十二個了。
可明年的今天,她人就不在這塊土地上了,那時候的她,還收得到他送的汽水瓶嗎?
「你真的很笨耶!」他輕戳了下她的額心,「這世上有種行業叫快遞,你不在台灣,我難道就不能寄國際快遞給你嗎?」
「可是寄快遞很貴!」她盡量把話說得婉轉。
他今天已經窮到連蛋糕都買不起了,明年還會有錢寄快遞嗎?
「一年一次,忍著點就過去了。」邵揚回答得很保守。
他清清嗓子,試圖挽回一點面子,「不管我經濟再怎麼拮據,我答應你,每年你生日的時候,我一定會打電話給你,親自對你唱一首生日快樂歌。」
雖然這麼一來,他整個四月注定只能啃面包度日了。
「真的嗎?」她感動莫名。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真是不枉費她跟他作了十幾年的好朋友。
「真的!」他點點頭,似乎也被她的情緒帶動,眼眶微熱。
從小玩到大的玩伴,如今即將遠行,邵揚縱然身為男子,也難免感到離情依依……
不到五坪大的空間,彌漫著一股感傷的氣氛,紀雪萍前思後想,還是忍不住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
「可不可以不要唱生日歌?」她小小聲地建議著。「國際電話的費用那麼貴,何苦拿來殘害我的听力?倒不如把握時間,多講一點彼此的近況比較好吧。」
她本是好意,但就像年紀大的女人最忌諱有人問她今年幾歲;或是胖的人最討厭提到有關于體重的話題一樣,邵揚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說他的歌喉不行。
不管是明示,還是暗示。
「汽水瓶——」惱恨的怒吼聲響起。
一場可以預見的腥風血雨,即將展開。
第三章
難得的周休假日,紀雪萍打工的烘培屋只營業半天。
下午沒事,她便帶回了店里失敗的成品——一堆長相奇特的餅干、蛋糕。
因為這些玩意兒也不好擺在店里礙客人的眼,老板娘索性分給店里的員工,讓大家拿回去吃。
本著「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的理念,她帶著一整袋失敗的作品和幾本小說去找邵揚。
她走進他房里時,他正埋首在畫一份設計圖,不曉得那是作業,還是他自行在練習,總之他很專心。
就連知道是她來了,也只是從鼻子「嗯」了一聲,算是和她打過招呼了。
實在是有夠隨便的!
取出兩張紙巾,她貼心地把點心分成了兩份,其中一份擱在桌上,方便他想吃就拿得到。
靠在床邊,她不甚專心地翻開了小說,看了幾頁,總覺得心里靜不下來。
望了一眼邵揚,只見他嘴里叼著餅干,左手不時地翻著工具書,兩眼在螢幕與書間徘徊著,口中還念念有詞。
這段日子以來,他每當有空閑的時間,就不斷地畫圖,很少見到他停下來休息過,旁人或許會覺得他是個奮發向上的好學生;但看在紀雪萍的眼里,卻覺得他只是在逃避現實。
「靜怡姐好些天沒來了,你知道她在忙什麼嗎?」她翻著手邊的小說,佯裝無心的問道。
他的背脊明顯地僵直了一下,然後以極不自在的口吻道︰「不知道。」
話題結束,他又像沒事似的,繼續手邊的工作。
自從校方正式公布靜怡姐榮獲國際藝術創作評選第三名的消息後,她就一直在等,等邵揚主動敞開心房和她聊聊。
但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哪知道他的口風還是緊得像蚌一樣,連半句心里話都不肯向她透露。
朋友就是用來訴苦的,他不能連這點表現的機會都不給她。
「靜怡姐就要到法國去了,你有什麼打算?」她索性把話挑明了說,不再閃閃躲躲。
「汽水瓶!」他突地站了起來,打斷她的問題。「我這張圖很趕,你能不能先回去?有什麼事情,我們改天再說!」
他撈起散落在地上的幾本小說,揪起她的領子,打算連人帶書地把她給趕出去。
紀雪萍不依,臨危之際她緊抓著床腳不放,「趕?能有多趕呀?圖你隨時可以畫,可是人走了就追不回來了,你想清楚才好!」
她的話道中了邵揚的痛處,他無言地放開了她,跌坐在床上,煩躁地耙著頭發。
重獲自由的紀雪萍,找了一個最遠的角落待著,省得他等會兒火氣一上來,又要把她往門口丟。
哼,小心她去環保署投訴他——亂丟垃圾!
「你一味地逃避不是解決的辦法。」她以不激怒他為原則,小心謹慎地斟酌著用字遣辭。
「那你要我怎麼辦?」幾乎是遷怒,他對著紀雪萍大小聲,像是要把連日來的不滿通通發泄出來。「去跪著求她留下嗎?是不是?」
明知道他心情不好,汽水瓶為什麼還要自己送上門來討罵?
「至少去找她談談,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她努力地壯著膽子繼續和他對話。
失戀的男人真的好可怕!
「談?談有什麼用!」看見雪萍嚇得縮成一團,他口氣不禁和緩了一些,「我說得嘴都干了,她還不是決定要走。」
他覺得靜怡太無情,說走就走,不留一點余地;而靜恰覺得他太自私,為了一點兒女私情,就要她主動放棄前程。
立場不同、理念不同,兩個人一見面就吵,幾次下來總是不歡而散。
「既然她決定要走,那你可曾考慮過祝福她?」唉,明明說好不替靜恰姐說好話的,緊要關頭她還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祝福她?」留她都來不及了,汽水瓶竟然要他祝福她?「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指我被甩了,還得笑笑地送她去機場,順便揮揮手,祝她一路平安?」
「可以這麼說。」如果他願意的話,她不反對。
「你的房間在隔壁,我不送了。」她真的是他的死黨嗎?不站在他這一邊,反而還替李靜怡講話!
他真的不能再跟她談下去了,他怕自己等會會氣到爆血管。
「你覺得她不夠愛你,不肯為你留下,所以你才生氣,對不對?」冒著被一腳踹出門的危險,她堅持說完自己想說的話。
「對!」他答得理直氣壯,「她如果真愛我,她就不會走,拋下我一個人,這算什麼!」
「那你呢?」紀雪萍反問,他可曾用同樣的標準來審視自己的所作所為?「如果你真愛靜怡姐,是不是該拿出你最大的誠意祝福她呢?」
如果他一時的放手,能讓靜怡姐過得更好,那為什麼不祝福她呢?
「我……」邵揚啞口無言。
「如果你們能為對方多想一點,那問題會簡單很多。」最後一句了,他再听不進去,她也沒辦法了。
她盡力了。
邵揚細細地想著她所說的一字一句,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話很有道理。「你贏了,我說不過你。」
他投降了。
「決定去找她談談了?」她誠心地建議。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他略帶歉意地輕拍了一下她的背,「對不起,剛剛還對你發脾氣。」
「傻瓜,朋友就是拿來吐苦水的,要不然交朋友干什麼?」這一番話,她說的有情有義,只是段落還來不及換,就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回頭記得請我吃頓好的,就當作是答謝我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