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以為,新生命會在撒哈拉中等待著她,她相信,只要拋棄「它」,她就可以掙月兌束縛了二十年的牢籠,獲得真正的自由。可是——看來,她錯了。沈夢音想著,平靜的眼楮中不由晃過轉瞬即逝的悲哀。
「沈夢音,別只顧和長老們聊天,來嘗嘗棗椰酒,今晚的酒可是王國酒窖中最好的珍品。」在她快被大家的話語淹沒時,歐威爾適時開口,不著痕跡地替她解了圍。
「對對,棗椰酒可是我們王國的特色,沈夢音小姐一定要品一品。」收到國王暗示的眾人迭聲附和,隨後識相地轉移視線,去品嘗好酒。欣賞舞娘曼妙的舞姿了,不敢再打擾沈夢音。年輕的國王陛下雖然總是笑臉迎人,看似好說話的樣子,但在他那雙燦亮眼瞳中藏著怎樣的堅毅果決,他們可是清楚得很。沒有人敢忤逆他的決定。
「謝謝。」接過他手中的酒杯,她輕輕搖晃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一股香甜醇厚的味道立刻逸散在空氣中,就像他的聲音一樣引人陶醉。
「不客氣。」他了解地一笑,「我早領教過他們纏人的本事了。」長老們喋喋不休的樣子的確熱情過火了,就連他都時常吃不消,何況是冷漠淡然的她。
「你好像常常參加這樣的晚宴?」歐威爾優雅地酌飲著美酒發問,她從容的神色好像對這種場合習以為常。
點點頭,沈夢音漫不經心地凝視著酒杯。琥珀色的酒在她微微的晃動下,如泉水般在杯中來回蕩漾著。她是被嚴格控制、不允許沾到一絲一毫的酒的。即使在最高級別的宴會中,也從來沒有人敢將任何摻有酒精的飲料端到她面前。如果被家里那些保護者們看到她現在拿酒杯的樣子,不知道會不會發狂。
「就算是吧,不過,我敢保證,今天的這個宴會和你從前參加的都不一樣。」歐威爾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眼望上他綻現的笑容,不動聲色,但內心卻因為他的笑泛起一絲漣漪。是啊,也許這里的宴會是有一點點不同,因為這里——有他。
輕松歡快的音樂聲漸漸低下去,由悠揚抒情的音樂取而代替。所有的舞者都自動退開,停止了舞蹈。
「沈夢音,今晚最重要的節目要開始了。」歐威爾原本慵懶的神情退去,被一種興奮的表情取而代之。這就是他所說的「不同」,他相信沈夢音一定會喜歡的。
「抬起撒哈拉的沙,就是拾起撒哈拉的偶然。也許是上帝給的真,也許是安拉給的緣,且不論這份緣是否短暫,化做雲彩卻是永恆。」
正說著,一陣極其優美的歌聲由遠及近地傳入眾人的耳朵。紗幔後緩緩走出一位美麗的歌者,合著音樂縱情歌唱起來。她動人的聲音與芬芳的薰香混合,宛如最有誘惑力的大籟。被這美麗的聲音攝取了心魄般,大廳中一下安靜下來,只有歌聲優美地索繞著、飛翔著。
拌聲?沈夢音平靜的臉色微微一變。
「她是依麗斯,我們王國中最好的歌者。她有著讓人贊美的美麗聲音。」歐威爾介紹著,「每次依麗斯的歌聲都會令人們深深沉醉其中。你看,」他舉杯淺啜,微笑地環顧眾人,他們的表情為他的話做出了最好的證明,「很棒不是嗎?」
「最好的歌者?讓人贊美的美麗聲音?」沈夢音重復著,逐漸蒼白的小臉緊緊盯住眼前的歌者。這句話仿佛魔咒一般,那些她以為早已掩埋的過去又重新蘇醒了,讓她突然間痛徹心肺,微笑的面具瞬間四分五裂,連冷漠自制都變得岌岌可危。為什麼、為什麼依麗斯能夠如此專注?她幸福的表情從何而來?她為什麼能那麼快樂地唱著?她的歌聲為什麼能具有巨大的感染力?不!不要想,不要去想,這一切都已經與自已毫無關系了。沈夢音,你不是已經無所謂了嗎?
「是的,愛著你,深愛著你,願化作撒哈拉的沙,陪伴在你身邊。」
這別人耳中的美妙歌聲,對沈夢音而言卻猶如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地刺痛她的心。她的心狂跳著,已經無法控制。她這才發現,原來心中的痛苦與不安從未消失,使她無處躲藏,一種近乎失控的情緒瞬間淹沒了她。她下意識地舉起略微發抖的手,喝下一直握在手中的酒,想讓自己鎮定。一杯、兩杯……
「沈夢音,棗椰酒要慢慢品嘗,它的後勁很足,這樣喝會醉的。」另一旁的芬雅看見了她的舉動,只當她喜歡這種酒.擔心地輕勸道。
歐威爾轉過身,剛要開口,臉色卻因為她的樣子陡然一變,「沈夢音,嘗嘗這個?」他不動聲色地將自己手中的糕點推到她面前,身體隨即擋住她,也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怎麼了?」他溫柔而小聲地開口詢問。
「帶我離開這里,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隨便哪里都好。」她像溺水的人遇到浮木一般,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將變得毫無血色的小臉貼在他胸前,極力控制自己因激動而發抖的身軀,眼淚卻無聲地流下來。不可以,不可以在這里失態,「東方蘿蕾萊」絕不可以在大庭廣眾面前失態。她想著,心中突然涌起深深的淒涼。雖然一心想逃離,可她究竟還是忘不了「它」、忘不了自己的身份,依然還想著要維護「東方蘿蕾萊」的形象,原來‘它」已經嵌入她的心,無法拔除了。
胸前的濕熱感燒灼了歐威爾,他體貼地擁緊她,眼中閃過深沉睿智的光芒,將她溫柔珍惜地抱起來。在震驚的眾人面前,他不疾不徐地開口︰「抱歉,沈夢音小姐突然感到不適,我先送她回去休息。芬雅,替我好好招呼各位。」
「沈夢音她?」芬雅恬靜的臉上顯出擔憂的神情。
「她沒事,只是累了,需要休息。」歐威爾簡潔地說完,轉身抱著沈夢音離開了大廳。
席位上的眾人因這意外的情況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而誰也沒有注意,在見到歐威爾小心翼翼地抱著沈夢音離開時,有一雙美麗的眼楮中驟然呈現的憂郁和擔憂。那樣珍惜和焦灼的眼神,是護衛情人才有的神態。歐威爾,我從來沒有在你燦亮的眼瞳中看到過這樣的情緒。難道,你……
淡淡的蘆葦清香隨涼風吹來,吹皺了如鏡的綠湖,滿湖的星輝像揉碎的鑽石般,在清澈的湖面跳躍。這里遠離喧鬧,只有一片甜蜜的寧靜。
靜坐于湖邊的青草地上,沈夢音只是一直凝望著湖水,一言不發。她清澈的眼楮中布滿了愁霧,整個人看起來既孤獨又無助。
歐威爾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竟然覺得心像被尖銳的東西穿刺一樣痛苦起來。她眼中的痛苦和迷茫太深沉,深到無法掩藏,竟然可以讓他一眼看到。
「沈夢音,」他忍不住伸手去輕輕扳過她的臉龐,強迫她收回空茫的心神,「看著我,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好嗎?」他無法形容被她那雙盈滿悲傷、籠罩絕望情緒的眼楮凝視的感覺,只知道自己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地驅走她眼中的絕望憂愁,願意使盡一切手段讓她重拾歡笑和希望,只要他知道她憂愁、絕望的原因。
但她沒有說話,她的眼楮甚至沒有看他。這一刻,他覺得她離他是如此遙遠,遠到不可觸及。她好像把自己鎖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像他初見她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