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恐怕又是無功而返了。宗家保心下微微失望,忽然一個小吏來稟報道︰「大人,夫人來了。她在大牢外面等您。」
「如鏡來了?」
宛如雷轟電掣,宗家保這一聲輕輕的話語,驚破了邢天彪的心房。
如鏡?他沒有听錯嗎?是如鏡?是那個他曾許下海誓山盟,相約自首的如鏡?不!不可能!他親眼見到她的墳墓,是他害死她的,她不可能還活著……
宗家保舉步正要去見妻子,背後邢天彪突然出聲囑住了他︰「宗大人!請留步!」
「有事嗎?」宗家保滿含希望的回頭,他回心轉意了?
「你能讓我見見你的夫人嗎?」邢天彪壓抑著滿心的激動和期盼。
他要見如鏡做什麼?宗家保遲疑了一下。
「只要你能讓我見上夫人一面,或許我可以考慮把那筆災銀的下落告訴你。」
宗家保沉吟了一會兒,他是不明了邢天彪為什麼要見如鏡,但是或許這是一個機會。
「好吧。」他走了出去。
沉寂的牢房中,邢天彪屏息等待著宗夫人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些許的辰光,但是在邢天彪來說卻像過了一年那般的漫長。她到底是不是如鏡?或者只是湊巧是另一個相同姓名的女子?
一個輕輕的腳步聲踏進了牢房。屋外一道亮光照進來,那人站到了陽光中,清清楚楚的照出她眉目如畫、溫柔姣好的面貌。
宛如被一支大錘狠狠在胸口擅了下去,邢天彪眼前一片金星亂冒。是她!是她!真的是她!她沒有死!原來她投有死!
「听說你要見我?」明如鏡顧著宗家保的意思來到了牢獄之中。听說一個死囚想要見她,讓她的心里充滿好奇。
听到這溫柔的聲音,邢天彪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動,流下了兩滴眼淚。這二十年來,他在夢中思思念念,想不到今天能夠再度听到她的聲音。
「宗夫人,請你站在那兒就好。」這個聲音沙啞低沉,教明如鏡心中怦然一動,好熟啊……只听牢中之人問道︰「……夫人,你還記得鄭間牛這個人嗎?’
「啊」的一聲,明如鏡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你……你認識阿牛哥?」
「我是他的一個故人。」牢中人的聲音蕭索淒涼︰「我跟他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曾經跟我提起過你。剛剛我听到宗大人叫你的名字,所以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他所說的那個心上人。」
「阿牛哥……」很久了,她已經有三十多年沒有听到這個名字。擦去了浮起的淚珠,嘴邊泛起一個迷離的微笑。「想不到這個世上還有人記得阿牛哥,他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邢天彪一震。「阿牛死了?」她是哪里听來的消息?他還好端端的活著啊。是她死了才是,她爹親自帶他去見了她的墳……
「是,他死了。」經過這麼多年,想到阿牛的死仍然教她一陣心痛。「他為了要完成我爹無理的要求,到山里面去打老虎取虎皮,結果他被老虎吃掉了,連尸骨都找不回來……」她開始想起來,是她害死了他。
不!他沒死啊!他遠到東北山上去取了老虎皮回來,迎接他的卻是一個教他心碎腸斷的消息——她死了,因為他們的孩子,她難產死了。
在明府的天井中,明府的家丁奉了明老爺的命今狠狠的痛打著他,他倒在地上,任由無情的拳腳往他身上不斷落下。他毫不抵抗,這是他該受的,誰叫他害死如鏡,要不是他,如鏡也不會難產而死。
「那你們的孩子呢?」
明如鏡吃了一驚,這個人為什麼什麼事都知道?阿牛哥認識這樣一個江洋大盜嗎?
「他也死了。」告訴他也無妨,這些年來她一直為著那個無緣謀面的孩子郁郁于心,能夠有人听她說一說,她心里會舒服許多。
爹告訴她,孩子一出世就投氣了,當她听到這個天大的打擊時,她哭得死去活來,不明了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想到她那可憐的孩子,明如鏡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束。
邢天彪心下一片淒涼,至此事情真相終于大白,他們都被明老爺騙了。他以為如鏡死了,如鏡也以為他死了,若不是他無意中听到明家下人談起如鏡生下的小男孩被明老爺送走了,他們三個人就此要各分西東。後來如鏡也是在萬念俱灰之下,才听從明老爺的安排,嫁給宗家保的吧?
「宗大人對你好嗎?」愛她的心一日不曾停止,不知道這些年她過得好不好呢?
「他對我很好,無微不至。」提到夫婿,明如鏡的臉上浮現滿足的微笑。「他知道我的過去,但是他一點也不嫌棄我,他對我一直很好很好。」
就是因為他的溫柔體貼,讓她終于忘了過去的傷痛,願意開始另一段新的人生。
邢天彪慘然的笑了一笑。上蒼弄人,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現在過得這麼幸福,有疼愛她的丈夫,和乖巧伶俐的女兒,她的女兒一定也長得跟她一樣溫柔美麗吧?
在他臨死之前可以見到她一面,老天算待他不薄了,他還敢再奢求什麼?以他現在的身分,他又能給她什麼呢?
「宗夫人,今天見到故人我真的好生歡喜。」他的聲音微微哽咽,見到她真的讓他這麼激動?「我告訴你那筆銀子的下落,祝你和宗大人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明如鏡愈听愈是犯疑,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他對她和阿牛哥的事情這麼清楚?而他的聲音是這麼熟悉……
站前幾步,就著昏暗不明的光線,她辨認著牢中端坐不動的男子,那雙銳利的眼楮——
「阿牛哥?」她撲了上去,抓著大木所制的牢欄,眼淚激涌而出。「怎麼會是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沒死,我沒死。」他喃喃的道,傷痛的眼淚不住滑落,枯槁的神情是看破一切的豁達。「你也沒死,到現在我們才知道,不過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阿牛哥,怎麼會這樣?」她嘶聲哭喊著,這個發現讓她太震驚了,誰能來給她一個答案啊?
「如鏡,在我死之前我能見到你,我心里實在有說不出的開心。過去的事情也不用再提了,我祝你幸福快樂。」邢天彪輕輕握著她的手,臉上是一片的心滿意足,痛悔的淚水卻是無法抑制的滾落。
見到她現在過得很好,足夠了。
「阿牛哥……」剎那間,她也明白了。是她爹,他謊言欺瞞了他們。
事情已經過了二十多年,就算他們都明了對方還活在這個世上又能怎麼樣呢?如今她已經是個有夫有女的官家夫人,而他卻成了階下死囚,很多事既己成為事實,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阿牛哥,我對不起你……」她嗚咽著,不知道這些年來他是受了多少苦,才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我們的孩子……他……他死了……」想到這個孩子,她仍是滿心愧疚,她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
邢天彪淒然一笑。她不知道實情也好,不要再去打攪她的生活了。
「他死了也好,有我這樣的爹,有不如無。」失去她之後,他心性大變,對世事充滿憤慨和不滿,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造下種種惡行,走上這條不歸路。
「我今天見到你,真的很開心。老天爺總算待我不簿,讓我臨死之前明白事情的真相。你走吧,我也可以安心走了。」至此他萬緣放下,心里再沒有一點不平。
來生,他和如鏡只有等待來生吧……
「阿牛哥……」她明白再說什麼也是無用,他們今生緣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