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不換衣服。」她一心懸掛的就是這件事,哭得淚漣漣。
「快睡吧!」他暗嘆,自己愈來愈不了解這個寶貝徒弟。
呼吸慢慢均勻,看來他睡著了。
他一直不讓他換衣,他的衣領下有什麼秘密?
「甭猜了,我直接跟你說算了,依你這直腦子,再過一百年你也猜不著。」眼一晃,房內多了一個俏皮依舊、狡獪依舊的少女。「她是女孩子,所以你不能踫她,知道嗎?」
「桃姑娘,你在說笑。」
稚氣的小臉浮起好氣又好笑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不信,可這是事實。」
叫他怎麼相信?無花果是他帶大的,說他是她的父親也不為過。如果有一天有人突然來告訴他,他的兒子其實是女兒,他怎麼能接受?
「尹大哥,阿果好一點沒有?」魚小榕推門進來,驚訝房內多了一個陌生少女。
「你要不信,你叫她看一看好了。」
「看什麼?」魚小榕完全搞不清楚。
「小榕,你幫阿果換一下衣服好嗎?」
「我?」魚小榕愣了一下,但看到尹樵緣凝重的表情,還是照他的話做了。
「啊!」她的一聲驚呼,抽去了尹樵緣一拍心跳。「阿果──阿果是女的。」
饒是魚小榕證實了桃千金所言不虛,他仍是不能接受事實。
他的眼楮是用來做什麼的?朝夕相處八年整,他竟不知她是女兒身。
「別這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桃千金拍拍他的肩,像個飽經世故的大姐姐。
「你別怪她瞞著你,她是怕你一旦知道她是女孩子,你就不要她了。她是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除了你,沒人待她好過,她重視你勝過一切啊。」
說完,如來時沒聲沒息,消失時也去得快。
「她──她是誰?」魚小榕提高的聲量驚醒了魂夢不安的無花果。
半敞的胸口泄露了天機,無花果白了臉,抓住衣頷惶恐的瞪著床邊的魚小榕。
師父呢?轉頭看見尹穛緣站在窗邊,蒼白的臉色沒比她好看到哪梩去。
「師父──」
尹樵緣收回注視著地面的眼光,看著她掙扎下床。
第一次听見她如此哀切無助的叫喚。那淒淒惶惶的呼喚,讓他明白自己在她心目中分量有多重,是無人可取代的。
「師父。」他看著她的眼神多了一份異樣的復雜的情傃。他知道了!他什麼都知道了!
踉踉蹌蹌要奔到他身邊,病中體虛的她雙腳無力,摔倒在冰涼的地上。
細碎的啜泣聲是那麼傷心可憐,他的心揪緊了,將她緊緊扶了起來。
她的發瓣早亂了,東翹西歪,毛鬖鬖的更顯得她病容憔悴。她剛上奇山時,本來愛綁著馬尾,不知何時,她學他裗起了發辮,學他能有介事的讀起藥經,學他畫起不知所雲的狗爬字──
「你不要不理我,我不是存心騙你的──」她好怕,尹樵緣雖然尚未出家,但他持戒謹嚴她是親睹的,他不會要一個女娃兒在身邊壞了他的清修。她完了,這輩子徹底完了──她咬著唇,忍住不讓哭聲逸出,但這情景只有叫人更鼻酸。
「阿果,你別這樣。」魚小榕心軟,莫名其妙的陪她掉淚起來。
「你先休息,你還病著呢。」
無花果柔順的讓尹樵緣扶到床上,嘴唇被她咬得血跡斑斑。他為她掖好柀子,踫到她輕輕顫抖的小手。
她一直掉著淚,大顆大顆的淚水濡濕了枕頭。看得魚小榕吸鼻子的聲音更大了。
尹樵緣深深凝望著她,那彎彎的兩道柳眉,高挺不失秀氣的鼻梁,小巧細致的瓜子臉,這是一張清麗月兌俗女孩的臉,他怎麼一直識不出來?
無花果側著臉,淭汪汪的眼楮一直不離他的臉龐。
「你先睡一下,好嗎?」他的心很亂,有些事他需要再想想。
但是有一件事是不需置疑的,他們師徒的緣分到此為止。這一點,無花果很不幸言中了。
一心想出家修行的尹樵緣,是不能留一個叫人爭議的女徒在身邊的。
無花果點點頭,閉上了眼楮,淚水又滑下了眼角,無聲的將悲哀吞進心里。
「你要請我收無花果為義女?」
思考了一夜,尹樵緣向魚夫人提出了這個請求。
「我想了很久,阿果不適宜再跟我回奇山,她又無處可去,想來想去,只有拜托魚夫人。」
她待在魚家莊更好,魚夫人心慈性善,會待她如親生女兒,而且還有魚小榕作伴,她不會寂寞的。再過一兩年她大了,由魚夫人作主為她成婚,她這一輩子會過得佷幸福。
「好是好,我也喜歡阿果。不過──」魚夫人仍覺事有不妥。「你問過阿果的意思嗎?」
尹樵緣沉默片刻,道︰「我是她的師父,她應該會听從我的安排。」
是嗎?魚夫人可不這麼認為。
她也年輕過,知道愛一個人是怎樣的忐忑不安;她識得無花果看著尹樵緣的眼神,那不是徒弟看著師父的神情。
「魚夫人肯答應尹樵緣無理的請求,樵緣感激不盡。」
魚夫人尷尬的笑了笑︰「我認為你應該從長計議。」
「不好了!」魚小榕氣喘吁吁的奔進廳里,花容失色︰「阿果不見了!」
「什麼?」尹樵緣驚跳起來。
「都是我不好,我本來守著她的,同我偏偏睡迷糊了。」魚小榕自怨自責的說︰「她也不知什麼時候不見的。我起來看見床上沒人,一模床鋪是涼的,她大概半夜就走了。」
她走了?她還病著呢?無親無故的她要上哪兒去?她為什麼要走?她看出他打算將她留下,所以才走的嗎?
「尹大哥,對不起。」魚小榕急得哭了。
「不關你的事,你不用自責。」當務之急是先把無花果找回來,她會上哪兒去?
尹樵褖茫無頭緒的出莊尋人。
魚夫人也派人尋找無花果,找了整整一天,魚家莊附近方圓數十里不見她的蹤影。她一個帶病之人,步履艱難,能走到哪里去?
十數天過去了,無花果仍是一點消息也沒有。除非她有飛天遁地之能,魚夫人派出的人手把地皮掀起三寸,依然找不到她人影。
尹樵緣的心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見了,他從來沒這麼不踏實過。
一個月過去了,無花果像是從這世上消失了。尹樵緣作了決定,他要離開魚家他不能在這里空等,他也不會再去找她。他們師徒緣盡于此,他祝她有個好歸宿。
版別魚夫人,單騎回奇山。
一路曉行夜宿,盡撿無人煙的小路而行。常幻想無花果從某處林子梩出其不意冒出來嚇他一跳,可都都落空了。荒林寂寂,明月溶溶,他孤身只影,回到了奇山。
茅屋前的小徑已被雜草淹波,屋內家具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無花果沒有回來,他最後的希望幻滅了。
他將茅屋內外整理一遍,恢復了以前的整潔有序,他做事喜歡一絲不苟,但今日他卻覺得索然無味。
白天練功,晚上打坐讀書。山上很安靜,啁啾的鳥聲偶爾隨風掠過耳邊,除此之外悄然無聲,但是他卻老是听見──「師父!」
「阿果!」猛睜眼,冷冷的山風拂來,四下靜止的空氣像是永遠停擺不再流動。
她沒有回來,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落寞悄悄佔據了他的眉頭,他失去了心頭的平靜寧和。他長嘆的時間愈來愈多,這一切微細的改變,他全部茫然不知。
他去采藥時,想的是她在身後大呼小叫的莽撞幙樣。他在庭前槐樹下整理草藥時,不時抬頭尋她倒吊枝頭,長辮搖晃的身影。他坐在床上打坐,想起她拿著竹枝為他整被鋪床的悠哉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