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周不華的義父?不會是想來騙吃騙喝吧?」龍朝霞哼聲。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金開連忙澄清,雙手連搖︰「我真是元寶的義父,這怎能假冒得了,一對面不就拆台了?冒認王爺的義父是殺頭的大罪,我再有十個膽也不敢啊!」
有人端上茶來,龍朝霞管自從容坐下,端起慢飲,不理會招呼金開。
金開左腳丫蹭著右腳丫,尷尷尬尬的站在堂中。
「請問──元寶──不不,是不華,他在家嗎?」金開鼓勇而問。
「你沒眼楮,自己不會看?」
吃了個老大沒趣,金開赧赧的閉了口。看這情況,周不華不在家中。隔了好一會兒,他實在忍不住,又問︰「請問,不華的媳婦在這兒嗎?」他想周不華既大難不死,秋別也一定和他在一起。
龍朝霞不知他指的是秋別,以為他在暗示她毫無為人子媳之道,冷冷道︰「她在。」
金開大為高興︰「那能不能叫她出來?」秋別對自己孝敬有加,見了她,必會妥善安頓自己,不用在這里跟這什麼公主大眼瞪小眼。
「我就是周不華的妻子,你叫我要做什麼?」龍朝霞冷笑道。別以為他是她公公,就妄想要她執禮伺候,門都沒有。
「妳?」金開張大口,老半天才合攏來。他听錯了嗎?「不不,我說的不是妳,是秋別啊。不華的妻子怎麼會是妳?」
這真是個驚人的秘密,龍朝霞銳利的眼光掃過來,追問道︰「周不華的妻子叫秋別?她姓什麼?姓伍嗎?」
「我不知道秋別姓什麼──」
「爹!」一聲斷喝制止他再說下去,周不華回來了。
從官署辦公回來,就听門房報告金開上門來認親了。周不華又驚又喜,這可說是他連月來唯一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匆匆奔到大廳,卻听見金開和公主的對答,當下急忙斷止。
「元寶!」金開乍見愛子,幾乎不敢相認。居移體,養移氣,今日的周不華早非昔時的小乞丐。如今的他溫雅斯文,雍容有威,完全換了一個人。
「爹!您來了!孩兒找得您好苦。」不避污穢,周不華伸臂抱住金開,孺慕之情流露無遺。
金開微微哽咽︰「好孩子,爹還以為你死在江中,你可知我哭了多少眼淚?」見周不華英華秀發,遠勝往昔,如今身處富貴,仍不忘他這個低下卑賤的乞丐爹,激動愛惜之情難以言喻。
雙臂所抱著的身軀干枯瘦弱,周不華眼眶濕潤,柔聲道︰「爹,您一定吃了不少苦。」
「不苦!見到了我的好兒子,我什麼苦都沒了。」兩父子相視一眼,抱頭痛哭。
天下最可貴者,莫過于至性親情。旁人看來毫無所感,唯有當事之人才知親恩深重,沒身仍無以為報。能在膝前承歡孝養一天,就是莫大的福報。周不華純孝感格,可說是窮通不移,生死不易,世上幾人如他?
龍朝霞叫道︰「你給我說清楚,伍秋別是男是女?『他』是周不華的妻子嗎?」她可沒忘了追問到底。
兩父子轉頭過來,周不華一臉戒慎。
「秋別她──」
「爹!」秋別女扮男裝是殺頭大罪,此事萬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金開不明事情始末,差點溜口說了出來,周不華插口攔阻道︰「您一路風塵,一定很累了。孩兒差人替您準備熱水食物,先洗澡後大吃一頓,好好睡個覺。」
「本宮有話要問這個臭乞丐!」周不華膽子愈來愈大,居然不把她這位公主放在眼里。
「我爹累了,妳要問什麼問我就是。」
「我就是要問他!」龍朝霞上前逼問,周不華一臂橫在金開身前,讓她難以逾越雷池一步。
「我說了,妳有什麼事問我也一樣。」周不華把金開保護得嚴實不漏,送他入內。
龍朝霞氣得咬牙,看他愈是防備,更可見其中大有文章。好!有本事你就把你那個臭乞丐爹藏到人煙不到的鬼地方去,本宮非把這個秘密挖出來不可。
☆☆☆
周不華挽袖伸臂,親自為金開打水沐浴,換上潔淨衣衫,整個人煥然一新。
僕人將飯菜端到書房中,周不華頻頻添菜勸飯,金開許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險些把舌頭吞了下去。
飯畢金開摩挲凸起的肚月復,打了個飽嗝,露出滿足的笑容,想起一事,問道︰「元寶,那個公主怎麼會在你家里?」
周不華沉默半晌,道︰「她是我的妻子!」
「什麼?」金開跳了起來,原本還有些昏倦不濟,這會兒全被驚醒了︰「你說她是你的妻子?那──那秋別呢?我的好媳婦去哪兒了?」周不華面有抑郁,金開想的卻是他富貴之後喜新厭舊,拋棄糟糠別娶,失望之余氣急敗壞責備他道︰「你是不是有了新人忘舊人,把秋別給拋棄了?」
「我沒有。」
「那她人呢?你把她叫來。」
周不華將落江之後,一直到上京赴考,皇帝賜婚,秋別執意要他娶公主之始末,簡略說出。金開才知自己冤枉了周不華,歉聲道︰「原來這是樣,好兒子,爹錯怪你了。」想周不華對秋別一片痴心,敬她如天人,又不慕榮利,怎可能為了權勢地位不要她?自己真是太胡涂,不分青紅皂白就胡罵一氣。
「秋別叫你娶公主,她女扮男裝在皇帝身邊做什麼──什麼郎來著。那這一來你們不就永遠無法在一起?」
周不華心中一痛,低囑道︰「她女扮男裝之事若是揭發,難逃一死。爹,這事只有您知我知,千萬別對第三人提起。」
金開了解事情嚴重性,認真的點頭道︰「我知道,我不會亂說。」嘆了一口氣道︰「秋別這孩子真是難得,她為了你可說是傾盡苦心,怎這個孩子命就這麼苦,享不到半點福呢?」
「爹,您早點休息,有話明天再說吧。」觸及這個難解的死結,周不華就陣陣揪心,不想再繼續話題,服侍父親上榻安歇。
「也好。」才剛睡下,金開又翻身爬了起來︰「你睡哪兒?」說完失笑,道︰「瞧我這老糊涂,你自然是和公主同房。」
「我一直睡在書房。」周不華淡淡的道。
金開啞口,發現自己實在太沒大腦,說話淨傷兒子的心,還是閉上嘴巴為宜,倒頭又睡下,笑道︰「比起北城口那些流民你爭我奪搶東西,打得頭破血流,這可真是天堂了。」
「什麼搶東西?」難道饑民未曾得到賑糧?
「你不知道嗎?現下災癘不斷,許多人在自己家鄉沒得生活,只好離鄉背井到天子腳下來看看能不能有口飯吃。豈知皇上在宮里和什麼桃花狀元的賞花喝酒,根本不管我們死活,還下令不準我們在京城內乞討,要把我們趕出去。有人活活餓死了,有把力氣的就去搶人家富戶,前幾天還燒了一戶人家呢!」
「有這等事?」周不華矍然而起,在房中踱來踱去。柳影虹那日當殿奉旨放賑,看來他陽奉陰違。他不肯放糧賑民,居心何在?
現下顧不到這些,周不華掛心流民生死和京城人民安危,道︰「爹,您先睡吧。有事我差人替您辦,我到北門外看看去。」
辭了父親,周不華嫌轎行慢,命人準備驢子。這是他仁厚之處,城內行人眾多,放馬奔馳,容易誤傷無辜。趕到北門,果見玄女廟前聚集了黑壓壓好大一群人。人人面黃肌瘦,憔悴不堪,有的奄奄一息,有的面露凶光,見有生人便狠狠盯著他,似乎要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周不華騎驢了一圈,所見皆是如此,下驢來一揖請問一個躺在樹下的老者道︰「老先生,你們沒有接到皇上的放糧嗎?」或許流民太多,柳影虹忽略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