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被這番驚人的言語嚇得臉色全變,沖上來追問著︰「為什麼妳要去做尼姑?是有人給妳氣受嗎?妳告訴我,我去找他去。」
「我沒那麼大膽子敢勞駕您為我出頭。」丟下這一句,秋別的語氣既冷且硬。
自相識以來,秋別對周桐總是溫柔可親,別說責罵了,就連一句重話也沒有。她這句話,已可說是忿怒之極。周桐不由得惶恐惴栗,想破了頭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她,她臨出門時明明還笑盈盈的呀。
周桐趨前一揖,想請她息怒。她冷冷地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扭腰避開了。周桐這下子更確信她在生自己的氣,一顆心慌得不知該安在哪兒,他一急,額上都見汗了。
「秋別姊姊。」緊張之下,周桐聲音都發顫了︰「我人笨,又不會說話,可是我有何處做錯了事惹妳生氣?若我有不是之處,請妳包容原諒一次,牽教于我,我一定會改。」
「豈敢!桐少爺是千金之軀,我只是一個下賤的丫鬟。桐少爺愛怎麼著便怎麼著,秋別萬萬不敢有一句半言。」秋別之言,冷若臘月飛霜。
不管他怎麼求懇,秋別一一冷冷駁回。被堵得無話可說的周桐,一口冤郁之氣積在胸中,愈漲愈大。看著秋別寒若青霜的容顏,心底的委屈苦楚滿到極限,每一個毛孔有如萬針齊刺,彷佛快要爆裂開來,四肢又寒又熱。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聲,只覺眼前一黑,仰天摔倒,暈了過去。
悠悠醒來,只見秋別坐在床沿守著他,淚水垂了滿臉,她雙眼紅腫,不知哭了多久。
「秋別姊姊,妳肯理我了嗎?」周桐還惦記著先前之事,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求她原諒。
他小心可憐的語氣,令秋別一陣心酸,掉下兩顆斗大的淚珠,滴在被上。
「妳──妳不肯原諒我嗎?」周桐哀哀如喪家之犬。
秋別輕輕搖了搖頭,周桐如被打下萬丈谷底般,禁不住也想哭了。只听她道︰「你不必求我原諒,你沒做錯事。只是你太叫我傷心……。」說著淚水不斷滾落。
秋別性格堅毅,極少因感懷而生喜愁歌哭。周桐認識她以來,也只見過她在周老夫人靈前一哭盡哀。現下她哭得這般悲切,可知他必是犯下重大過節,否則她不會如此。
周桐翻身坐起,握住秋別的手,惶恐戰栗的道︰「我知道我一定做錯什麼事了,才讓妳傷心成這樣,可我笨得像牛,連自己錯在哪兒都不明白。我是誠心要悔改的,秋別姊姊,請妳告訴我錯在哪里,別讓我死了都是個胡涂鬼。」說著,也淚眼蒙了。
流淚眼觀流淚眼,傷心人對傷心人。兩人相看對泣,一時竟無言可說。
拭了拭眼淚,秋別緩緩道︰「剛才柳枝來,你和她說什麼來著?」
原來他和柳枝在前院說話時,秋別已經回來了。
周桐一面回想,一面道︰「也沒什麼,她煮了蓮子湯來給我們喝──」突然打住,羞慚的低頭不語,他明白秋別何以生氣的緣故了。
見他已悟,秋別道︰「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傷心了吧?老太太生前指望你能蟾宮折桂,光耀門楣,她老人家臨終前還念念不忘此事,將你托付于我。我是無能之輩,沒法子替你守住家產,這是我一條大罪;來日到了地底下,我自會向老太太賠罪。但這科考之事,老太太看得比什麼都重,我若不能替她完成心願,就死了我也沒臉見老太太去。我只盼兩年後科舉考試上你能榜上有名,可你卻無志于此,只是讀書做做樣子敷衍我,豈不教我寒心?既是如此,我再留在此地又有何用?不如遁入空門,了卻一身俗孽,專心為老太太誦經祈求冥福,省得再受這無窮無盡的罪了。」
她神情淒然,周桐當真心為之絞,急道︰「是我不對,我以後一定好好用功念書,再不說不讀書的話了。」
她淒楚一笑,道︰「人各有志,你無須勉強自己。」
「我是說真心話,妳不信嗎?」周桐情急,舉起右手豎掌在耳旁盟誓︰「若我剛才所說有半句假話,要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秋別忙掩住他口,輕責道︰「不要隨便詛咒自己。」
「那妳信我嗎?」
「你只是安慰我罷了。日子一長,你又要後悔的。」她嘆氣。
「我不會。要是我以後有半句怨言,那就罰我──」
秋別橫了他一眼,目光中微有嗔怪之意。
他領悟住口,想了一想,咬牙道︰「那就罰我和妳分開,一輩子不能相見。」這對周桐來說,是比死還痛苦的懲罰。
秋別滿意的點頭微笑,這一笑如春花初放,美不可言,將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周桐也傻傻的跟著笑了起來。
「這是你說的喔!哪!我們來打勾勾,你可不準反悔。」秋別微笑道,三指內屈,豎起姆指和小指。
周桐亦伸出手指和她互勾,拇指相壓。兩人相視一笑,一場沖突消弭于無形。
一朝天下鳴
歲月匆匆,不知不覺周桐和秋別在桃花村一住兩載。將到赴考之期,秋別解散了村中來隨她讀書的童孺,打點兩人行李,準備提前上京熟悉環境,以期有萬全準備,方不致場中失利。
二人在村中和人人都頗交好,听說他們要上京赴考,早有一大群人川流不息的進出周桐和秋別的茅屋,或送土物,或話寒暄,好不熱鬧。送來的東西堆了一屋子,讓秋別大為頭疼,又不好推辭。
一切粗備,秋別下廚煮了幾樣小菜,請楊鴻父女過來一聚,臨行前表申一番謝意。當年若非二人相救,周桐和她早已成了波下之臣。
柳枝和秋別情同姊妹,十分不舍,哭著要兩人科舉完後早日回來相聚。秋別答應了。
「多謝大叔兩年來的照顧,小佷在此謝過。」周不華舉杯,一飲見底,先干為敬。這兩年來他日夜攻讀,孜孜不倦,不敢稍有懈怠。月復有詩書氣自華,今日的他已非吳下阿蒙,舉手投足間徇徇蘊藉,溫文有禮。
「不用跟我這麼客氣。」楊鴻朗朗笑道︰「祝你們這次上京,一舉得中。但是我有一句話說在前頭,小老弟,他日你若功成名就,可別學那些沒良心的薄情漢子,忘了家里的糟糠妻。」
周不華含笑道︰「多謝大叔關心。不華雖然不才,卻永遠不敢忘了拙荊的深恩厚意。」轉頭看向秋別,目光滿含脈脈情意。秋別心中怦地一跳,低頭不語。
版別楊氏父女,周不華和秋別雇了一輛車子上路。路途遙遠,閑來無事,在車子里互相詰問辯白,兩人學識旗鼓相當,互不相下。
周不華忽發奇想,道︰「秋別姊姊,妳學問這麼好,何不和我一道去考試?妳一定能獨佔金鰲。」
「傻子。」秋別笑道︰「咱青龍王朝只準男子赴考,我是女子,不成的。」
「妳可以女扮男裝啊。」周不華一彈指,想到了過關的方法。
秋別笑了笑,沒理會他異想天開的孩子想法,這怎麼成呢?
行過某地,此車只到斯處,兩人又換車上京。輪聲轆轆,大約走了一個月,才抵達京城。
來到京城,才知世上竟有繁華富盛若斯,市街上旌旗招展,布簾在望,好不熱鬧。街上的仕女們莫不簪花飾佩,打扮得桃羞杏讓,妖嬈動人,看得兩人嘖嘖稱奇、心下暗嘆。
秋別不免有些擔憂,怕初到花都的周不華被這五光十色所迷,荒廢課業。其實她的擔心是多余的,京城的富麗錦繡雖然遠勝過桃花村,但他也僅止于好奇,並不貪戀。只要有秋別在身邊,荒山野嶺在他眼里,亦不啻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