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一個小廝捧著衣裳來了。陶慶平又道︰「帶這位小兄弟去洗個澡。」他和工頭還有事要商量,交代完後,徑自回廳里去了。
羅仁斜了金元寶一眼,道︰「走吧,我帶你去洗澡。」在前先行。
羅仁引他來到一處小院的天井,天井的西南角有一口井,旁邊用木板搭了一個高過人頭的露天澡房。羅仁一指那澡房,道︰「喏!你就在那兒洗澡吧。」把衣裳塞給他。
「多謝大哥。」金元寶不住稱謝。
到井邊汲了一桶水提入澡房內,里頭橫釘了一塊木板在板壁上,上面放著皂角和鬃刷,他猜想這是用來洗身子的吧?毛手毛腳月兌了衣服,抓起皂角,在身上沾水抹了幾抹,又用鬃刷大刷特刷。他多日不曾洗澡,身上的污垢厚得驚人,摳了好幾層污垢下來,只差沒把皮膚刷破了。一模頭發,也是髒得嚇人,也順道一起洗了。
「好了沒有?」羅仁等得不耐煩,出聲催促。
「好了,好了。」金元寶不敢讓羅仁久等,舉起木桶往頭上一澆,淋了一頭一身的水,灰黑的水流到牆角低窪的水溝里。
他抓起衣裳穿上,走了出來。洗去一身污泥,換上干淨衣裳,羅仁瞧了他好幾眼,品頭論足道︰「瞧不出你這小子還長得挺人模人樣。走了,走了。」
羅仁要帶他回前頭去,在月洞門轉角處,撞上了來人。
「哎喲!你走路不帶眼楮的嗎?」冬望的頭被撞了一下,疼得她齜牙咧嘴,不禁罵出聲。
羅仁見撞的是冬望,連忙彎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沒撞疼妳吧?」
「羅仁你這只潑猴,我的頭都被你撞出一個包了啦。」正罵人間,見有個陌生少年站在羅仁身後,頓時把相撞之事拋到腦後,問道︰「這人是新來的嗎?沒見過他。」
金元寶喜遇故人,右手指指著自己鼻端,欣喜道︰「我是金元寶,妳昨兒個給我糕餅水果的那個,妳忘了嗎?」
冬望直認了好一會兒,那雙澄澈的眼楮和昨天所遇的小乞丐一般無二,她拍手驚奇的道︰「真的是你,換了衣服我都快認不出是你了。」
金元寶抓抓濕漉漉還在滴水的頭發,憨傻一笑。
「冬望。」一听這聲音,金元寶像是雷轟電震,整個人都傻了。
秋別本來吩咐冬望去拿東西,想到另有一事要她去辦,于是追上來叫她不必去拿了。秋別走了過來,她今天穿著一套絳紅衫褲,鴉鬢如雲,綁了一條粗大的辮子垂在胸前,淡掃蛾眉,輕點脂唇,顯得神清骨秀,豐儀照人,看得金元寶魂飄神痴。
「妳不必去拿了,我另有事要妳去做。」秋別目不斜視的道,看都不看向金元寶和羅仁。
「秋別姊,妳看昨天那個元寶來了。」冬望像是看見什麼新鮮事,忙向秋別報告。
順著冬望所指,秋別看到一個清眉大眼的少年,鼻挺唇豐,長得甚是俊秀。他穿著一身藍布衣裳,衣袖褲管短了一兩寸,顯得有些滑稽,滴著水的長發把肩頭弄濕了一大塊,正傻傻地望著自己。
秋別也不大認得出眼前這個俊秀的少年,就是昨天那個落魄可憐的小乞丐。人要衣裝,這句話真是不錯。誰也想不到一個髒兮兮的乞兒,搖身一變,會變成個清秀的少年郎。
「秋別姊。」金元寶讓她看得不好意思,手腳都沒擺放處。
「嗯。」秋別應一聲,像個親切照顧弟弟的大姊姊道︰「來了可要好好工作,凡事勤著點。」她吩咐一聲,他應一聲是,乖順得很。
她從辮子上解下一條纏頭繩,遞給金元寶。「頭發綁一綁,別披在肩上。」又看到他光著一雙腳丫子在地上走,遂對羅仁道︰「找雙合腳的鞋子給他穿上。」對金元寶笑了一笑︰「好好工作。」帶冬望離開了。
金元寶手里握著那條纏頭繩,不盡戀戀地看著秋別背影消逝,怔怔站在原地。
羅仁殺風景的喊︰「喂!你還在發什麼呆?好走了。」
金元寶拔動雙腳,跟在羅仁身後,一顆心卻跟著秋別去了。
☆☆☆
金元寶跟著其它工人搬土敲釘,做得十分賣力。雖然他沒做過這些事,但他一身蠻力,又肯幫人,其它工人都願意指點指點他。有什麼粗重人家不願意做的,他都搶先去做,從無怨言,因此人緣甚佳。
周家的工資不少,一天除了三餐之外另有點心,金元寶常常留下自份的一半,帶回去給金開吃。若說有什麼教他不稱心的地方,那就是一連數日,他都沒見到秋別的面。
這天中午做完工,停下來吃飯休息。金元寶拿了飯碗,將飯菜壓得實實的,迭得高高的,裝了滿滿一碗。有人招呼他一塊兒吃飯聊天,他笑著搖搖頭,走到較遠的地方去。
金元寶走到一處土坡上,下臨一池綠水,水流蜿蜒不知流往何處。他坐下來,靠在假山石上,兩根筷子扒飯到口里,上午活做得多,這會兒餓得很了。
忽听有人在說話,金元寶嘴里塞滿飯菜,牙齒上下咀嚼,一邊駐耳傾听。
「秋別姑娘,妳要上哪兒去?」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一听有人在喊秋別的名字,金元寶整個精神都來了,右手抓著筷子,左手拿著碗,邁動兩條長腿往聲音來源處趕去。
只見秋別和一個男子站在薔薇花叢旁。他一見秋別,心花怒放,張口想叫她,又覺得不大妥當,于是把嘴巴閉上,打算等那男子走了他再上前見面。
「普少爺,有什麼事嗎?」秋別神情淡淡的,不大愛搭理那男子。
那男子叫周普,是周紹能第三個兒子。他和乃父最為肖似,平生不干正經,只喜歡吃喝嫖賭,交結和他同好的紈褲子弟,流連歌樓酒榭。秋別對他不甚好感,但他是主子,不能不敷衍。
「沒什麼,只想和妳聊聊天,拉攏拉攏感情。」周普向秋別走近,秋別立刻往旁一閃。
「既沒什麼事,我趕著給老太太送藥去,不多陪了。」周普對自己心懷不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院里廊下遇到他,他總以那種打量貨色的眼光瞧著自己,因為她是老太太身邊的紅人,他才不敢輕舉妄動。
秋別繞到另一邊,想離他而去。周普張開雙臂擋在前面,阻止她的去路,流里流氣的道︰「何必這麼急著走呢?藥慢點吃也死不了人,我們多說些話。」來拉她的手。
秋別手上端著盛盤,閃躲不便,被周普一把扯住,她怕將藥撒了,不敢用力回奪。她怒周普輕薄無禮,把氣壓下,語氣嚴肅道︰「普少爺,請您自重。」
周普握住她柔無骨、軟如綿的小手,心魂兒飄飄蕩蕩,整個人都快酥了,神情不堪入目,涎著臉道︰「秋別,我喜歡妳已經很久了。不如我去求老太太,讓我討妳做二房。」
秋別怒不可遏,臉上顏色變了幾變。好個不知羞恥的畜生!憑他也想動她的腦筋;她就是再低下,也不會選一個像他這麼寡廉恥、不知上進之徒為夫!
周普見秋別沒有反抗,以為她亦早對自己有意,念頭越發下流;得寸進尺,張臂要將她摟在懷里。「秋別,讓我親一下──」
秋別顧不得手上的藥,將盛盤往上一掀,一碗熱騰騰的藥汁盡數潑在周普胸前,燙得他跳腳不已,連聲驚呼。
「哎喲!」周普吃了一下痛,惱羞成怒,什麼輕憐蜜愛,憐香惜玉全都拋到腦後,大怒道︰「臭丫頭,給妳臉不要臉,本少爺看上妳是妳的福氣,妳居然拿藥潑我?給妳三分顏色,妳倒開起染坊來了?賊賤人,今天我若不好好教訓妳,妳不知道誰是主子!」抓住秋別手腕,四下張望,要把她拖到附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