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安寺的建築談不上恢宏、壯觀,僅兩個院落,且外形樸實,較之其他寺院的柱梁、斗拱、門窗、牆壁等絢爛色彩,樣安寺僅一律涂成土紅色。綠樹紅牆,蒼松翠柏,顯得十分肅穆,予人心生寧靜之感。
為了在與司徒悅文見面時,能夠拉出一些距離,秋子若選擇了這里,不但人煙少,尤其濃密的林木,能提供最好的隱藏效果,司徒悅文即使眼力再好,也無法在微暗,又有些距離不認出她。
一身男子裝扮的秋子若,站在樣安寺外,望著莊嚴的寺宇,耳中隱約听見自寺內傳出的誦經聲,一顆倉皇不安的心,因那低沉、規律的聲音沉靜下來。
她雙手合十,暗自祝禱著,盼父親能早日恢復清明神智,即使仍不諒解自己,她亦無悔。
遠遠地,馬蹄踏地揚起的塵沙與聲響,將她遠揚的思緒拉回,她轉首望向聲響來處,只見兩匹馬由遠而近,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奔馳。
秋子若在一株大樹旁站定,大半個身子幾乎隱於拭瘁。
轉瞬間,兩匹馬已至祥安寺外,司徒悅文仍是一派瀟灑的高踞馬背上。
向來溫和斯文的氣質,在此刻卻增添一股飛揚的神采。他的外貌、舉手投足時的優雅、及溫煦中帶著矛盾的冷凝氣質,總讓她興起強烈的作畫。
司徒悅文躍下馬背,將韁繩交由隨侍而來的福安,炯亮黑眸瞬即捕捉到立於拭瘁的身影。
不知是否刻意一身黑衣,但他大半個身子隱於樹俊,必是蓄意。
看不清他的面容,司徒悅文以目測估量,他的身材較一般男子更為消瘦矮小,甚至和秋子若的身材相當,是因為雙生子的緣故嗎?
「你要見我,現在我來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吧!」秋子若故意壓低聲音。
司徒悅文走近她,卻被她出聲阻止。
「等一下,不要再接近了。」她緊張的盯著他。「你沒有忘記和我……我妹妹說過的話吧?不能大靠近我。」
司徒悅文挑眉微笑,果然不再向前靠近。
他凝視著那抹黑色的身影,直接了當地開口︰「我看過你的畫,希望你能夠真正畫出屬於你的作品。」
「我已經在畫我自己的畫。」她低聲回道。
「用別人的筆法畫他人的畫,並不真正屬於你。何況,你不曾想將自己的才能讓眾人明白知曉嗎?隱藏在別人的畫後,你就真能滿足?」
「我對出名沒野心。」秋子若淡淡地笑。
「畫自己的畫並不是野心,而是你潛藏的。」
一句話震得伙子若干靜心湖起波濤,卻還是逞強回道︰「不論是不是畫我自己的作品,我都能感到滿足。」
司徒悅文不以為然地輕笑道︰「是嗎?但我卻在你的畫中,看到欲展現自我的——」
「我沒有!」秋子若一驚,顧下得壓低聲音,直接大聲否認。
司徒悅文的銳眸忽地一眯,一種怪異的感覺掠過他心底。縱然只是一句話,卻勾起他個性中的謹慎。
他將心里一閃而過的懷疑暫且壓下,回笑道︰「不必否認,你該知道我的監賞目光,絕不出錯。」
他的自信讓秋子若啞口無書。半晌,她才搖頭反駁。「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不見得就代表是我的真意。」
「你這麼說,我也無話可說了。」司徒悅文眸中閃過失望之色。
他雖對秋子風的才能驚艷,但會如此執意見他,多半是因為他的逃避,只是人見到了,司徒悅文又生起強烈想栽培秋子風的念頭。
沒什麼原因,只為了秋子風讓他有好感,然而不可諱言,他也將對秋子若的欽佩反映在他身上,這樣的感覺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
他腦中浮起秋子若清淡溫婉的面容,和那雙總平靜無波,又似古井般的黑眸,心中莫各地又是一窒。
「既然承諾你見面的事我已做到,希望三公子能守信,為老父延醫治病。」
見司徒悅文沒有堅持,秋子若這才松了口氣,再繼續談下去的話,她怕自己會因對他的欣賞而心軟、被他說服。
她冀望的是平靜的生活,而非眾人的稱贊。
司徒悅文被她的聲音拉回,輕甩了甩頭,將腦中那張臉抹去。他深吸口氣後,才淡然地笑。「這個自然。」
「謝謝你。」秋子若真心地感謝,她可能需要花上更久的時問,才能為父親找個好大夫診治,他卻只要一句話就能做到。
「這是我們談好的交易,你毋須感謝我。」
「但你大可不必提出這個交換條件,而且這對我是件大事,憑我的能力,我真的沒有辦法……」話到最俊只剩嘆息。
「你……任由你爹傷害你妹妹?」
他突兀的問題,教秋子若一愣。
傷害?他是在為她抱不平嗎?
「這並不關你的事吧?」她的喉口微緊,幾乎是用逼的說出這幾字。
「是不關我的事,只是不平罷了!」他垂下眸,撇起淡笑。
「不平?為她被我爹怨恨,還是她的傳言……」
「傳言不盡可信。」
「但我爹會恨她,就是覺得她真是瘟神啊。」她苦笑,聲音低切得幾乎令司徒悅文听不清。
「那你呢?你也認為她是瘟神?」
秋子若仍是苦笑,當事實全部指向她時,她能不這麼想嗎?
「她是不是瘟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很自責,不管如何,娘和弟弟總是因為她而死的。」秋子若眸中含哀,強自冷靜地說。
司徒悅文緊緊地望著那隱在陰影中的身子,心中的疑惑愈深。
「你很清楚她的想法,可為什麼你沒有幫她?你甚至不住在家里,只留她獨自面對受傷的爹,這太說不過去吧?」
「我……沒有,我一直在……」
「你在哪里?你的鄰居甚至不認識你,他們根本不知道,秋家有你秋子風的存在!」司徒悅文一雙笑眼似在計算,說起話來多了咄咄逼人的強硬。
「我和我爹有些事……所以他幾乎當我不存在。」
說一句謊,就必須用更多的謊圓前一個謊,愈陷愈深,指的就是她目前的狀態吧。
司徒悅文僅是勾唇輕笑,看不出有沒有起疑,但他不再追問。
「這其實不是我該過問的事,抱歉。」
「不,子若要是知道,有人為她抱不平,一定很高興,」秋子若的情緒,早已為他的一句話而起伏沸騰。
司徒悅文點點頭,舉手招來一旁等候的福安,福安立即將馬匹牽上前,待他輕巧俐落地翻身上馬,才道︰「我明天會派人,將天慈堂的費大夫送到貴府,為你爹治病。」
話語一落,他一踢馬月復,馬兒嘶鳴一聲,立即放蹄扛奔,轉眼已奔出好遠,福安連忙策馬追上去。
待他們走後,秋子若才由樹俊走出,凝望著塵上飛揚之處,久久不動。
會晤結束,秋子若返回家中,才剛進門,就听見父親房中傳來高聲咒罵,隨即又一陣物品灑落的撞擊聲。
她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下,就沖進父親房中,卻見父親由床上翻落地下,無法移動令他更加氣憤,大手一揮,只要在他周遭的物品,全被他給拉扯到地上。
頓時,整個房間一片狼藉、凌亂。
秋子若急著想扶起父親,卻被他一手推開,秋祥睜苦銅鈴眼瞪她,神智又似紊亂。只是不住放聲大吼︰「你是誰?走開!」
「爹,我是子若,我是你女兒啊?」伙子若心一沉,父親才恢復不久的神智,今兒個又陷入迷亂中,這日子要反覆多少次才會停止呢?
「我沒有女兒!我沒有女兒!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男人嗎?走開,你不要以為我好欺負!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