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問天有事出去了,剩下她一人在新租的舊屋里。
無言撐開窗欞,看著窗外熱鬧的市集。
人聲真多呀!有討價還價的,有叫賣的,有打架鬧事的,有孩子的哭聲,有母親心焦的呼喚聲,有乞丐的討饒聲……
為什麼就獨缺了她熟悉的那一種?那種輕輕的、低低的、軟軟的,又溫柔得令人如沐春風的聲音……
街上的人好多呀,有擔著擔子走來走去的小貨郎,有牽著孩子的少婦,有搖著扇子大搖大擺的公子少爺,有蹲在路邊的小乞兒,有沿街擺攤的大叔……
為什麼,為什麼就獨缺了她最熟悉的那一個身影?那個飄逸的、總掛著一臉甜笑的,總令她心動不已的少年……
人好多啊!仿佛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卻沒有一個會是她的心之所念……
閉了閉酸澀的眼,連她自己都不齒于自己的可笑!不是說好不再想了嗎?
可當她一回頭看向屋內,所有的不適感又再度全涌了出來。
這梳妝台上,沒有她熟悉的銅鏡;圓桌上,沒有他愛喝的香茶;床架上,沒有他隨意搭著的披風;枕邊,又沒有她熟悉的凹痕……
這地方好陌生啊!卻是她未來的家。家?不、不對,是"居住的地方"吧!沒有他的地方,沒有家。
抬手想關上窗,因此時已變天,不多時便要下雨了,卻不由被一則對話吸引了過去。
是一對預備在她屋檐下等雨下完再走的婦女說的︰
"哎!知道嗎?尚書府的公子要當駙馬爺啦!听說那公子長得可俊了,賽過宋玉呢!"
"是嗎?已下旨了?"
"那可不?當官真好,被皇家選中就登龍門啦!這才多大一會兒哪!立時成了皇親國戚!"
"是呀!我那兒子可就差遠了!"
"得!你兒子能和尚書大人的公子比嗎?就長相也還差一大截呢!"
"……也是。"
"啪"的一聲,窗欞一合,窗被關上了。弄出的聲響倒嚇了兩個女人一跳。
"哎呀!這家人怎地這麼粗魯?走!咱們換別處去!"
"嗯,好啊。"
她們又往另一邊的屋檐走去。
"咦?桂花!"一個女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不是許久沒進京了嗎?這皇上下沒下旨你怎麼知道?"
"這……"叫桂花的那女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一個月前去的,東京城里就傳得沸沸揚揚了,約模現在也下旨了吧……"
"你呀!"女子沒好氣地推了推她。
烏雲密布中,兩人的語聲時隱時現,身影也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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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打門聲響起,她知道是韓問天回來了,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地起身去迎他,徑自坐在床沿,斂著眸子。
"嗯?"韓問天放下藥箱,走到女兒跟前。
"我們搬至別處吧。越遠越好!杭州也行!泉州也可以!只要能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只要……"能听不到他的消息!
"好。"他拍了拍女兒的肩,二話沒說地應承了下來,"明日就走可好?"
"嗯。"她知道爹爹才剛在這兒起步,也知道安頓下來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她再也不願听見他的任何事了,這兒還不夠遠,不夠遠到令她重新來過!
"爹。"她拉著他的衣擺,含淚道︰"對不起……"她知道自己不該再任性,卻又那麼力不從心……
"傻孩子!"他愛憐地看著她,"這是爹該做的。"不是他的堅持,或許她還可以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失去所愛的人的痛苦他嘗過,萬幸的是,她愛的人還在世上。但是卻不能見面,則比他更苦、更痛!不是不理解,正因為理解,所以他會用充足的耐心與呵護來使她再度快樂起來!一點勞頓忙碌,又算得了什麼呢?
"爹……"她忍不住地靠入他懷中,哽咽起來,"我會好起來的,一定……"
"我知道。"
窗外,驟雨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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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父女的突然離去成了林府的一場災難!
林樺當場臉色大變,像瘋了一樣地沖出家門去找韓紫瀟,直到他跑遍她可能去的每一個地方,翻遍她可能藏身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卻只找到間人去樓空的舊屋時,他一身落魄地回來了。
在經過憂心忡忡的林尚書身邊時,他低著頭,以很輕很輕的聲音說︰"爹,你逼走的不只我的妻兒,還有我的師父。"
語畢,他踏入自己的房間,將門反鎖,任人在外喧鬧拍打哀求,硬是把自己關在屋內一聲不吭。
出來時,已是三天後。
當林樺一身高貴光鮮的錦袍、神色冷傲地出現在門口時,在外守候的一干人等全然愣住。
"樺、樺兒……"林尚書聞聲趕來時,正看見他要出府。
"我去找皇上下一局棋。"他淡道。說完利落地跨上馬背,頭也不回地離去。
還來不及感傷,老管家就慌慌張地捧來一把斷成三截的劍。
"老爺!老爺!這是在少爺房中找到的!房中被劃
得破壞不堪!這劍也是硬生生被人給折斷的!"
"什麼?!"林尚書大驚失色地接過斷劍,再看向林樺絕塵而走的那個路口,沉沉地嘆了口氣,
"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麼啊……"竟連獨子什麼時候習了武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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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揚的琴聲從屏風後淺淺流出,輕風撫動著華麗的布幔,服侍的公公們恭敬地候在一旁。
一局未畢。
"愛卿高招啊!朕服了。來,幫朕解這盤棋可好?"皇上捋捋細長的胡須,自嘆不如地呵呵一笑。
坐在對面的林樺聞言道︰"那臣斗膽了。"他抬手輕移一子。
皇上頓時瞪大了眼,不一會兒懊惱地拍腿,
"哎呀!怎麼就沒想到這一步?!愛卿真是才氣縱橫哪!"他贊賞地拍了拍林樺的肩,"以後朕是棋逢敵手!"
他淡淡一笑,見皇上現在心情不錯,便試探地開口道︰"皇上曾有過深愛的人嗎?"
被他這一問,皇上斂下了笑容,久久才說︰
"有。"
"有過很想保護一個人的念頭嗎?"
他點頭,"有啊。"口氣卻如此沉重。
"那後來呢?"
"後來?''皇上的臉色凝重起來,"後來,她死于後宮爭斗中。朕慚愧啊!"
"皇上,微臣也和皇上一樣,曾經那麼珍愛的人卻是自己傷她最深。"他咽下涌上喉頭的酸澀,強自鎮定道。
琴聲頓止。
他知道,屏風後撫琴的正是看中他的那個公主,而他也不吝于讓她知道他的心意。
皇上的臉嚴厲起來,"愛卿的意思可是不願當朕的駙馬?"
"不。"他無奈地搖頭,"對微臣而言,蒙皇上恩寵實屬福澤。"
"那你繞個大彎子是要說什麼?"皇上氣惱地拍桌而起,震落下幾顆棋子,一公公忙弓著身子過來小心翼翼地拾起放回原處。
"如果皇上要求,臣願娶公主。"林樺單膝點地,口氣不卑不亢,"但臣也不願欺君。在公主之前,臣深愛過一名女子,現在她懷著臣的骨肉離鄉背井,都是為了臣的所謂'前程'!臣可以娶公主!但臣會永遠愛著那個女子!皇上也是一名父親,皇上將女兒嫁予臣,是希望女兒幸福,臣什麼都能給公主,甚至于生命!但惟有這一顆心……臣要留給所愛的人。"
"放肆!"皇上一掌拍上紅木桌,"來人啊!傍我……"
"父皇!"一名女子含淚從屏風後出來制止,
"不要……"
"鳳兒!"皇上不悅地皺眉,"拋頭露面的,成何體統!"
"父皇……"趙鳳搖頭,"請不要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