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是個听話的孩子。
她一直都是個听爹爹話的好孩子。
爹說的,她懂。他們欠林府太多,她不能拖累了林家的前程。她愛上的男人何其優秀,竟入了公主的眼!而她、她的孩子,就成了注定的犧牲品了嗎?
爹說,她不可以哭,不可以鬧,因為有一個人還需她去安撫、去勸說。
爹說,她會堅強。
爹爹,以為她是神嗎?
她的心也會痛,她也會不舍啊!卻還要她去勸自己深愛的人另作他娶,而她還要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
鮑主,天生高人一等嗎?而平民的性命就那麼不值?她才不會受人擺布!憑什麼讓她放棄林樺?!憑什麼讓她放棄他那麼期待的孩子?!
他會傷心——她知道。林樺的內心是軟弱的,他越要強,只說明他內心柔軟的東西越多。他為她忙,她也知道。要傷害他太容易了,只要傷害他心
愛的人便行。而他,愛她。
她有一千一萬個不服氣!不甘心!最不願做的事就是傷害他、看見他悲傷的眼楮!她是那麼那麼地珍視他啊!每刺痛他一分,她的心都如被刀絞!
本來,幸福已那麼近了啊!他會是她的夫君……
當她面對著父親那張明顯蒼老而無奈的臉,所有的委屈與怨懟都如鯁在喉,她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整個人像是浮在空中,毫無真實感。
案母之命。
她雖叛逆,卻還不至于違逆父親那近似哀求的語氣。
"我的小紫是堅強的乖孩子。"爹爹苦苦一笑,模了模她的頭。
她恨自己為什麼是"韓紫瀟"!
捂住雙眼她不願讓它再紅起來,她不願哭!與他分開就像骨血分離般劇痛,不同的是,身體上的傷終有愈合的一天,而心上的卻會一直痛下去。
但她不是還沒死嗎?還在呼吸,那就可以活下去。既然要活下去,就要活得有生氣!不然為什麼不死掉?!
她能行的!
韓紫瀟靜靜地環膝坐在床上,長直的黑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臉,也遮住了她泛紅的眼眶。
她不住地告訴自己,只一下就好,就讓她痛快地哭一次吧!她知道她不能讓爹爹擔心,她都知道!但只這一刻,就讓她如所有軟弱的女子那樣痛哭一次吧!哭過之後她就堅強!哭過之後她就可以笑出來!哭過之後,就有勇氣離開他……門外——
韓問天端著一碗藥膳,眼眶竟也有些濡濕,深深地嘆息後,他悄然離去的步伐竟有些蹣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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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會勸他娶公主的。她不會。她沒有那麼偉大,偉大的女人多半迂腐而虛偽,而她不是那種人。
她也絕不會打掉月復中的孩子。也許,這是他們僅有的孩子了,他那麼高興,她又怎麼舍得?
不會有問題的,一個人的日子。這世上沒有誰失去誰就不能活的。更何況她還有爹爹、有孩子、有求生的技能。她可不是那種菟絲花般的女人,她不用賴著男人生存!人哪!只有弱者,才會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到別人的手上,她卻偏不!
她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娶別人,而後乖乖地被金屋藏嬌,林樺自己也會受不了的!事已至此,留戀、心痛都不構成任性的理由了!她已經夠大了,不能再令父親掛心,她必須勇敢地去背負自己的人生!即使那很殘酷!
她會成全林家的。她會。
不是她不想抗爭,而是當她面對著老父那張抑郁的臉時,再張狂的氣焰也頓時頹了下來。人,不能只想到自己。
道理,她都懂,也會這樣去做;而情感上,卻是怎麼也放不下。理智是把雙刃劍,能護人,也最傷人。現在的她,已顧不了那麼多了,她要放松自己的心,讓它痛到麻木,或許就不痛了吧?
其實,她是最自私的人。因她明知林樺現在最需要的人是她,她卻選擇了離開。
是的,她不會甘于再留在東京城中任人擺布!她要走!她要離開!沒有了愛情,至少讓她自由!也算有失有得了。只是這自由的代價,對她而言又未免太大了。
行李已經放好了,爹爹正在屋中等她。
月色正好。她悄悄地離開小屋,做著最後一件任性的事︰想再看他一眼……
就一眼!看他還好不好!許是多年的習慣使然,一想到他可能有事就恨不能緊緊地擁住他,像是細心地呵護著易折的花草一樣。心里又隱隱地希望,如果他真的離不開她就好了,只要他以他那淚光盈盈的眸子看著她,說著"不要走",那她就又多一條心安理得去任性的理由。但她還沒有失去神志,她不會與他見面的,偷偷看一眼……就好了吧?
一陣晚風襲來,吹亂了她的發,輕輕掀起了她的長裙。月光柔和地投影在淺淺潺潺的溪面上,也碎在了溪畔的草坡上。
快春天了,這兒的紫雲英又會是遍地遍野了吧?只可惜她等不到花開的時節便要離去了,再回來,怕是遙遙無期了。
韓紫瀟慘淡一笑,繼續向前走。
這條路,這條由她家通到林府的路,無聲中她走了多少回?卻從未如此失落,也從未好好地看清過。這次,怕是最後一回了吧?
她緊咬住牙關,告訴自己不許哭!不許掉淚!她的眼?目早已在那次全部落完,從此以後不再有淚!
她要過得好!她要養育他們的孩子!她還要照顧日趨年邁的父親!她怎麼可以軟弱?!
淚水,落了下來,流入心里,都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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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重。
林樺獨自坐在房中,沒有點燈。
月光如華,柔柔地照在窗欞上,映亮了他的臉。
是憤恨?是無奈?是順從?
都沒在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表現出來。
鎊種情緒如浪潮般涌人他的內心,交織在一起,使他辨不明哪一股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想找個出口,想要解月兌!
緊崩的弦。
"砰"的一聲,斷了!
他閉了閉眼,睜開時,已蘊著火灼的狂熱!他輕一點地,飛身取下牆上的長劍,如流雲般沖出屋外,動作流暢自如,一氣呵成!
利劍一揮,落葉滿天。
這樣的夜里,他用著絕頂的輕功,無聲卻熾烈地宣泄著自己的不滿!
沒有注意到的,是不遠處一個隱藏得很好的身影。
韓紫瀟再也忍不住盈眶的淚水,任其滾落而下。她緊緊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不願讓他听見她無用的哭泣。她的十指,深深地陷入樹干,彰示著她內心的掙扎。
原來……原來他的武功早就在她之上!
那這些年來,她的保護、她的強勢,豈不都成了無理可笑!以為是她在包容他、寵溺他。哪知到頭來竟是他在容忍她!他那麼貼心哪!貼心得讓她無地自容……
發泄吧。發泄吧。知道他苦,知道他悶,發泄完後又會是嶄新的人生!沒有她的人生……
她知道他能行的!他已長大,他已不再需要她!她的寶貝長大了!
自今而後,她要養另一個寶寶了。
她撫上已微凸的小骯,露出一個牽強的笑後,無聲地離去。
其實,只要他再冷靜一點,只要他在這一刻回頭,他就能看見她、留住她,可他沒有。
人生啊,總是有許多人、許多事就這麼錯身而過,之後再也找不回來……
那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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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父女連夜趕到了臨城陳橋驛,並在那里定居下來。這里雖然離東京城只有一天路程,但對當時並不便利的交通而言,幾乎已屬于一般不再可能相遇的距離了。
從此,橋路分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那麼多年的情感交集,就此戛然而止。可笑的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慣于依賴的其實不是他,而是故作堅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