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世界,仿佛被寄存于遙遠的回憶中。存折握在手上,時時掛念,而實物卻踫觸不到。在那個世界中,生活就像是蒙著面紗走迷宮。迷宮很大,要不停地走,走到了不同的地方,遇見了不同的人,又交了不同的朋友。曾試圖待以真心,結果回報的總是隔在面紗後的冷漠。出口的曙光總是一閃即逝,而經常的,總是很冷,很暗,很想哭。那時的她,並不以為苦,也不以為累,只是麻木,但又不夠麻木,于是她又選擇了逃避與尋覓,然後,她來到了這里。
是這樣的吧?
人如果一生下來就背負著世故與羞恥,也就並不覺得有什麼痛苦,直到有一天,有幸結識到純真與榮耀,才會分辨出真與偽,幸福與快樂,學武的人練腿力,總是綁上沉沉的沙袋,御後,方才覺得身輕如雁。是的,這就是對比。所以她拒絕再給自己留戀那個世界的理由,她只想好好珍惜現在的一切。
當然,這兒也不是什麼都盡如人意啦!例如青蓮的過分盡忠職守、跟前跟後,就很令她吃不消。但是呢,俗語有雲︰「山不轉,路轉」,辦法也是人想的。瞧,她這不是順利地溜了出來麼?
提心吊膽地奔了好久,直到認為青蓮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找到自己了,她才放下心,大膽地慢步于草場上。
陸家主要是以經商為支柱,建牧場不過是略有小補,且養馬專門是供應到朝廷軍隊中作為戰馬的。官若盈就曾見過那些馬,膘肥體壯的,比那些旅游景點提供的觀光馬不知大了多少倍,都過人高了,怪嚇人的。不過今天倒怪了,這片草場靜悄悄的,一匹馬也瞧不見。
但這樣更好!官若盈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天。這麼藍的天空!這麼白的雲朵!這麼清新的空氣!沒有濃煙,沒有高樓,沒有瘴氣!草兒綠得油亮,像能掐出水來,一絲塵埃也不見!她興奮地大笑出聲,在潔淨的天地之間不斷地轉著圈子。許久許久,她倒在了草地上。
臉上是什麼東西涼涼的?她用手一抹,放人口中輕嘗,咸的。哦,是淚水。淚水?她怎麼哭了?官若盈緩緩地坐了起身。一陣輕風從耳畔溜過,吹起縷縷發絲,她抬起頭,接受著這新春的微風在她臉上的綿綿輕撫。一顆心像被什麼打濕了,一直沉,一直沉……
如果她沒有來到這里,如果她不曾見過這片天地,她一定不敢相信在黃河的中下游,曾經存在著這樣的一個地方!可到了現代,人類卻是如何地將這條母親河糟蹋得面目全非、千瘡百孔呵!她的心在痛,在懺悔。然而不論她有多麼激動,歷史的齒輪,也將會在千千萬萬雙無奈的眼光中,緩緩轉動。這是進步,也是滅亡。
整一個下午,官若盈就在感動、憤慨、沉思與欣喜中悠悠度過。當她回神,早已是夕陽流金、彩霞滿天了。她這會兒終于了解,為什麼古人會有「天圓地方’’之說了。因為就直觀而言,地平面無限向外延伸,而燒紅了天際就像是與地面的盡頭相接,恰是一個圓圓的罩子扣在地面上。以前不覺得,那是因為她生活在南方,從來沒有到過廣褒無垠的草原。看來讀萬卷書,不行萬里路,說什麼也像是高調空談哪!
闢若盈自嘲地笑笑,她決定不想那些閑事了,今天中午還約了陸文拓晚上一塊兒用膳呢!雖然他不一定會到,但她還是早點回去的好。想起來就氣,自他那天答應「從長計議」已經過了大半個月,雖然常在一起用膳,但夜里還是很晚才歸,害她慪得半死。看來也該再找個機會對他再教育一番了。
她率性地從草地上一躍而起,隨後拍拍上的草灰,打算回莊。然而環首四顧,哪兒才是青日山莊的方向?
如果日落那方為西方,那青日山莊又是哪一方?她只記得自己為了躲青蓮而拼命地溜,到了草場之後又轉了很多圈子,怎麼一下子,會走了這麼遠?!怎麼辦?她該往哪兒走?
闢若盈形單影只地立于茫茫草原,不知所歸。
而夜幕,已然悄悄降臨了。
★★★
當陸文拓提早回莊想給他的小妻子一個驚喜時,迎接他的,卻是滿屋子的誠惶誠恐。
「你說什麼?!」陸文拓暴怒地拍上桌子,俯視著跟前早已嚇壞了的青蓮。
「奴婢該死!沒有照看好夫人!」青蓮慌忙跑到他跟前,「夫人玩心重,甩開了奴婢,奴婢找了一下午也沒找著……」
「你是說,她從今兒個用過午膳就溜了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他額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動,顯示他的忍耐已近極限。他簡直不敢相信,她一個女兒家,是哪兒來的那麼大的膽子偷跑出去!別說是她,就他陸文拓也不會愚蠢到一個護衛不帶地跑了出去!這方圓百里,全都是青日山莊的範圍,若是見著人還好,可草場那麼大,豺狼野狗更是大肆猖獗,她不要命了!一想到這里,他就一刻也不能等地想沖出去救她。
「青蓮!你確定夫人是不在主屋,而是去了草場?」他壓下不安,鎮定地問。
「主屋內外青蓮都找遍了,也沒有找著。今天早上夫人也提過想到草場玩的事……所以……」青蓮愧疚地垂著頭,眼眶濕濕的。都怪她不小心,萬一夫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青蓮就是死幾次也不夠賠呀!
「護衛!」陸文拓大聲召來自己的貼身護衛。
「在!」
「馬上給我調出莊內侍衛三十人,帶上火把,一炷香後在馬場集合。記住,給我找最善騎射的人!」
「是!」
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一想到她有可能遭遇任何不幸,胸口就一陣陣地絞疼?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懼駭住了他,令他幾乎無法思考。
「青蓮!你去幫我把胡服拿來,我要上馬。」
「是。」
★★★
這時的官若盈仍是像無頭蒼蠅般的在原地打轉。夕陽已盡,月出星稀,夜幕已完全籠罩了大地。心急如焚的她完全無心欣賞夜色,她現在只想快點兒回家!回家!是的,青日山莊是她的家,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但是該怎麼回去?她開始亂了,開始怕了,她忽然想起前天夜里她告訴陸文拓說,他不在,她就睡不著時,他笑了笑說︰「這兒又沒有豹狼野獸,怕什麼?草原上才有呢!」
草原上才有……
一陣涼風毫無預警地襲來,驚得她渾身開始發抖。遠處像有幾個重重疊疊的黑影子,更是令她恐慌。會不會是豺狼?會不會咬死她?猛地又是一股風來,像極了野獸的咆哮,她驚恐地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發出尖叫,怕由此引來什麼野獸。
「不行!官若盈,怕是沒有用的!你要冷靜、冷靜……文拓會來救你的,一定會來找你……如果他有事晚歸呢?如果他不知道呢?或者,找錯了地方?……青蓮一定會想辦法的,別急、別急……」她催眼似的抱住頭,強制自己冷靜下來,「對,不可以再亂轉了,必須朝一個方向走,前面應該會有人家的。」
深吸了一口氣,她咬緊了牙關,從頭上扯下一支金步搖,將它用力插在草地上,又取下一枚翠玉簪,將一頭對著金步搖,另一頭對著她決定走的方向。再一看,發現草太密,一點也看不明顯,她又使力將周圍的草全拔掉,形成一塊黃土圈。夜色深重,只希望他們看得見。估計了自己身上所有可以做記號的東西,官若盈立于原地,再沉了口氣。事已至此,惟有賭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