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就是那種人。她希望的東西得不到,送到眼前的卻又不屑接受。她與袁至涵只有偶爾的激情,卻不是他人口中不切實際的對象。她無法對他動心。相處六年,她的手廢了,她不哭,袁至涵倒是淚如雨下了。思及此,一股排斥感不禁涌上心頭。他如此不懂她!全世界沒有人了解她方儀!這還談什麼愛?!兩個獨立的個體,不同的生長環境,不同的思想,真有可能融合嗎?真能同室而居嗎?她不知道。至少現在,她只知道,只有自己才是一切。沒有人會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沒有人會比自己更愛自己。
失去了彈琴的手,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她喜歡鋼琴。但時間一久,心一定會平靜的。是的,失去鋼琴,失去一切,只要她方儀還活著,就一定會再有追尋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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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方儀輕松自若地如往常般笑鬧,袁至涵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稍稍放下了。
「至涵,林杰都說我可以出院了,你怎麼還不放心哪!我不管,我要出院,我要到外面放風箏!」方儀撒嬌地拉著他的手臂。
他溫柔一笑,「乖,再休息兩天。」
「兩天前你也是這麼說的。」她孩子氣地嘟嘴。
輕吻了下她的唇,袁至涵拉過她的手,「好了,別同我鬧了,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其實我也有事要告訴你,看你態度不錯,你先吧!」她得意地抬高下巴。
「小表!……你先閉上眼楮。」
「你這種人就是這樣不干脆,神經兮兮的。」
「閉上。」他堅持。
方儀無可奈何地閉上眼。袁至涵的頭腦構造與她根本不合拍嘛!不一會,左手無名指上冰涼的觸感令她立刻睜開了眼。
「嫁給我。」袁至涵情深款款地。
方儀先是震驚地看著他深情的眼楮,爾後注意力又被手上的戒指給吸引了去。「這是什麼?好夸張!你哪弄來的?」
血紅的瑪瑙環上嵌入一粒嬰兒指頭大小的白玉。瑪瑙的光澤已有些黯淡,上面似乎雕了些細致的圖案,那粒白玉卻異常的晶瑩剔透。
「唐代的‘龍紋戒’,是新嫁娘戴的。」
「是嗎?你怎麼有?」
「這是我家祖傳的,每代都傳長媳。听爸爸說,好像是我們家上幾代祖先盜墓得的。」他有些失笑,「好啦!你還沒答應呢!」
「嗯……至涵,我有些話想對你說。這個——我不能收。」她想拔下,卻發現那戒指似乎緊了些,怎麼也取不下了。
「為什麼?」他臉色猛地一沉。
「我決定離開。」
「離開?去哪兒?」
「不知道,但我必須離開這里,這兒已經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我留戀的東西了’?這算什麼?我又算什麼?為什麼要走?你一個女孩子能去哪里?方儀,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手?我不在乎,沒有人在乎!如果你想散心,無論哪里,我陪你去!只求你不要這麼輕易就說離開。這對我們結婚是不會有影響的,是不是?」他有些慌亂地握住她的肩。
「手傷是一部分原因,但主要是我自己的厭倦。一無所有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人活著卻沒有夢想與追求。是的,我可以留在你身邊,我知道你會成功的,我也相信你會待我很好。但是,這樣的我,和一個布女圭女圭有什麼分別?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必須離開。這里已經沒有任何的人、任何的事物能夠點燃我的激情,我必須要到一個地方,要找到一個能讓我狂熱、追求,並為之不顧一切的東西。
「二十一年來,我的心從未真正燃燒過,如果我的手沒有受傷,我或許還會讓自己的心沉寂下去。但是,現在,我連惟一的寄托——鋼琴也失去了,我無法再保持沉默。我要走,非走不可。你明白嗎?」方儀冷靜而沉緩地說出自己的心底話。她不是個事事猶豫的人,一旦決定,斷然沒有回頭的道理。她不會去在乎自己的言談會傷了誰的心,她只要達到目的。
方儀淺笑著看這個不了解她的男人,平靜地等待著她必須承受的狂風巨浪。
袁至涵靜靜地凝望著眼前的女孩,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一星期後,方儀將自己的私房錢存了定期在銀行,攜帶著僅剩的現金和一只皮箱,沒有告知任何人,孑然一身地離開了生長了二十一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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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還是習慣孤單。一個人的天,一個人的地,一個人的路。她帶著滿身的不在乎,想在這世上尋找她在乎的東西。
七月中旬的烈日,瘋狂地炙烤著人煙罕跡的山間公路。路面泛著白光,偶爾一輛車飛速而下,掀起干燥的熱風。
方儀提著沉重的皮箱,頭昏腦脹地延著公路緩緩前行。鼻間吸人的是熱氣,呼出的也是熱氣,喉嚨干干的,咽一口氣就黏在了一起。身上的汗,出了又干,全身都黏乎乎的。皮膚被曬得發痛,雙腿已經很累了,喉嚨又渴,但她卻不願停下來。明知道自己可以隨時攔下一輛呼嘯而過的車子,塞給司機一些錢,就可以到達最近的賓館,但她不要。
她好難受。這種自腳底蔓延而上的虛月兌感覺令她窒息!自由是一瞬,自由的別名是孤獨!她只想這麼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忘記所有……
路的盡頭,像微微晃動的水面,被高溫烤得軟軟的。一個恍惚,她撞上了路邊的鐵欄桿,人便像失了神似的繼續走,走了很久,才又停下來。
罷剛,她是不是撞了什麼?手撞到了欄桿?手……戒指……
方儀抬起早已血淋淋的左手,想看看戒指有沒有壞。不是她留戀至涵才戴著它,而是因為取不下來。她喜歡它,從第一眼見著就喜歡上了。她自小就喜歡一些奇奇怪怪的古董。
「啊……這個東西也真怪……」方儀恍恍惚惚地看到戒指雖浸在血中,卻猶如荷葉不沾水一樣,滴血不沾。而白玉中,似乎又泛起了血絲。她將手抬高,想看得更清楚些,不料刺眼的日光射在白玉表面,發出一圈瑩藍的光。
不知是藍光刺眼,還是日光太烈,方儀眼前一黑,倒在了路上……
第二章
像是在混沌中飄浮了很久,頭隱隱作痛,四肢失去了知覺。方儀在昏昏沉沉中,緩緩張開了眼,經過了一會兒的適應,模糊的視線終于清晰起來,她看到交錯在頭上方的粗大橫梁的木質房頂。
陌生的地方。
她想。
不過心里倒是沒有懼怕。也許是她昏倒後有人好心救了自己吧!她又環視了一會這個古色古香的房間,覺得現在有人將房子布置得如此古意,還真有些特別!喏,梳妝台上有幾支發釵和一面銅鏡;離床不遠處的屏風上,居然還掛著一件件濕淋淋的唐代女裙。
看到這里,她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這兒一點也不像客房,沒有人會將一個外面撿來的陌生人放在這樣的地方!方儀有些不安的地想起身,卻只動了下頭,身體……像不是自己的,無法控制。驀地,她感到有什麼東西貼在頸側,剛剛轉頭的時候它動了動。一看,原來是頭發……頭發!二十一年來她都是短發,為什麼一下子有這麼長的頭發?!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漸漸襲上心頭。
「不!冷靜!冷靜,方儀,心慌無濟于事,你必須先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再從長計議。一切怪異都會有它的解釋,一定要先沉下氣來!」她不斷地小聲告誡自己,借以平靜下來,「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有辦法,沒什麼可怕的。敢一個人出來,就不要胡思亂想!既來之,則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