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體健康的人是沒有權利藐視生命,更不該不懂得珍惜!」荊澔拋下話冷冷踱遠,不曾瞥向哭泣中的姒姒,片刻後,他躍上了墨星,揚蹄奔向了青春草原的彼端。
「走呀、走呀!你最好走遠點,走得遠遠別理我,我也不想理你……」她覷著他背影哭,那一滴滴落在地上畫紙的淚水,將紙上墨漬暈開成了一個個圈兒,就像他捉著她的手畫的圈兒一般。
「我是姒姒,不是你的嫣語,你當然不會理我,不會管我,更不會……」她抽抽噎噎,似乎想將可供一世使用的淚水一次泄盡,「更不會理會我的傷心!」
可荊澔畢竟還是回來了,在日頭下山之前,他懷里多了只死獐子,墨星後頭跟著的是被擒回的赭石。
姒姒興高采烈迎向前,接的是她心愛的小馬,對于依舊寒著臉的他她依舊沒作理會。
接下來是生火烤肉及漱洗,夜深之際,荊澔跨離她身邊欲踱去另一頭休息,卻突然讓她給伸手拉住。
姒姒出了聲眼楮卻沒瞧他,語氣里有幾絲不自在。
「對不起!」她咬咬唇,嗓子已經哭得沙啞,「我想過了,你說得對,生命是不該拿來開玩笑的,死亡,是很殘酷的事情。」
他沒出聲,冷冷佇立在夜風里,片刻後,突然伸出了手將她擁進懷里,這是頭一回,他在清醒時候主動擁抱她。
「對不起!」姒姒伏在他懷里,忍不住又哭了。「對不起!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會不說一聲就死,不會留你一個人孤零零活著傷心……」
荊澔由著她在他懷里哭得浙瀝嘩啦,卻始終沒有出聲,除了環著她。
他容著她哭到夜深,哭到月明星稀,抱著她,他的臉上始終沒有表情。
可這一夜,他沒有夢見嫣語。
沒有夢見!
※※※
日出時分,荊澔用腳踩熄了火苗,收拾營地,繼之淡淡拋下話語。
「別等了,回家吧!」
回家?他說的不是走吧,也不是離開,而是——回家?!
家,多美好的詞兒!
他的話讓在溪畔石上編發的姒姒動作一頓,一揚身,她俐落地將辮子甩到背後,在初綻的日頭下亮起了甜笑,她跳下大石蹦跳至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成!主子說了算,咱們回去吧!」
荊澔面無表情地低下頭,覷著她挽著他不放的小手,沒半點松月兌的意思,徑自牽著她往馬兒們走過去。昨兒一夜後,他們雖然沒明說,但心底都有數,那存在于兩人之間的宿命關系似乎已然相連接了。
在經歷了險些見到她在馬蹄下受傷的事後,他知道他再也不能用只是欠了她的說法,來搪塞自己對她的感覺。
可到底她在他心底有多重要?
對這問題他始終拒絕深思,這一生,他已經歷過一次魂斷夢縈的感情了,他不知道他的心是否可以強健得去承受再一次的得到,或者,再一次的失去!
比起他心底百轉千回,姒姒卻沒那麼多心思,她只看到了亮亮的天光,只看到了她愛的男人就在身邊,而他,似乎也已開始接納她的感情,現在的她如在天上,就算有人捧了滿懷的金銀珠寶,她也不換,決計不換的。
嘴里哼著曲兒,她騎著赭石跟在荊澔身後,一雙興味盎然的眸子四處巡游著,直到……
「主子,你瞧瞧,那是啥?」
瞧著遠天遙遙而來的煙塵,荊澔面無表情,「別再喊主子了,妳徹頭徹尾就沒個婢女樣,這麼喊,倒似是在嘲笑我的管教無能。」
「這麼多心?」姒姒輕哼了聲繼之甜笑,「不喊主子喊啥?」
「隨妳。」
「是嗎?」
她笑咪咪喚了一聲,「荊大叔!」卻害得向來冷靜過人的荊澔險些從馬上跌落,大叔?!他蹙著眉心睇著她。
「你大了我十歲,不喊大叔難道喊大伯?」她笑吟吟。
是嗎?她不說他還真的險些忘了他竟大了她十歲!
他始終沒花過心思好好了解她,他對她,遠遠不如她對他的付出,連好言好語都吝于給予,他覷著她試著擠出笑紋,「我說過了,隨妳。」
「大叔不好、大伯不順,是你自個兒說隨我的唷,那麼……」她點點尖尖的下巴,目中閃動著淘氣的光芒,「澔郎呢?」
如遭雷擊,荊澔勒停馬僵住身子,半天才冷冷出了聲,「別這樣喊我。」
「為什麼不能?」姒姒突然起了拗意,她明知道有關嫣語的事全是他的禁忌、他的死穴,卻忍不住要起了小小的貪心,過了昨夜,她原以為他對她是不同的。
她一直當自己是靈慧、是寬宏大量、是超凡月兌俗的,可真到了沉淪情海,才知道,當一個女人真心愛上一個男人時,再如何靈慧也會變成了雞腸貓肚,變成了小心小眼的了。
荊澔沒理會,目光徑自投向朝他們而來的煙塵,那煙塵沒有野馬群的幕天席地卻也來勢洶洶,但在心底,他是寧可選擇面對那洶涌的煙塵也好過面對她的問題。
姒姒策馬來到他面前,瞬間便被他既冰且沉的眸子給凍徹了心扉,她用力咬唇,昨夜之前,她是可以忍受他的冷漠的,但昨兒哭了一夜撒了心防的脆弱,讓她突然再也受不了他的冷情了,她是愛他沒錯,但有必要愛得這麼委曲求全嗎?
「因為那是嫣語喊你的專用詞,誰都不得盜用,是嗎?」
她仰高不馴的下顎,語氣滿是挑釁,這是頭一回她在他面前提起嫣語,提起那長久以來始終佇足在他心底、阻隔在他們之間的人影。
「所以……」他眸冷依舊,「妳真是看過了那畫,也扮作了她的模樣?」
姒姒聞語乍然紅了臉,他怎麼知道她曾扮過嫣語?
那一夜,從未听他提起,她原以為他只當成了夢一場。
「所以……」荊澔也分不清,究竟是她當面提起嫣語給他帶來了難堪,還是他自覺另有情鐘而愧對嫣語,總之,在面對于短短數日便已進駐到他心底的姒姒的問題時,他選擇了殘忍的反擊,「妳會待在我床上也是妳自己作的抉擇,而我,毋需再因自覺欠了妳,而對妳百般容忍。」
面上潮紅褪盡,天光依舊,姒姒臉龐卻在瞬間失去了顏色成了透明的死白,縴巧的身子在赫石背身上晃了晃,張了半天口只有吐出低低的囁嚅。
「你對我……真的只是因為這樣才百般容忍?我在你心里……」她失了光彩的眸子讓人瞧著心疼,那原該是雙多麼淘氣多麼鮮活的清眸呀!現在卻只剩滿滿的傷心。「究竟曾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地位?」
荊澔心底起了歉意與不忍。
矛盾呀!若非太在意她,他就不會這麼去傷她了,軟下眸光他正要開口,卻突然讓眼前抵近的煙塵給轉移了注意力。
來人八騎,領頭那人和後方七名追兵隔了段距離,雖隔了距離,那家伙卻極有本事,氣定神閑間邊促著胯下馬蹄飛揚,邊回頭向來人扔去暗器,一只流星鐵錘,一把鐵蒺粟,一掌細細虎蜂針,只要他一回首,後頭追兵便會在瞬間有幾名落了馬。
不過那家伙並無殺人的意思,暗器飛掠只在遏阻追兵。
這會兒荊澔才睇清了那奔在最前頭的男子,男人一臉落腮胡,約莫六尺身長,濃濃兩道八字眉配上了凶神惡煞的面容讓他眼熟至極,正是他幫石守義畫的那張叫鷹鳩的大盜形貌。
只不過,那男人有對紅色的瞳子,這一點,倒是他沒想到的。
如果沒記錯,那家伙只是慣盜大官豪門金銀的盜匪,並非十惡不赦之徒,既然如此,倒也沒有他出手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