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娘清醒後,師傅才解釋了清楚,去憂姑娘只是他的病人,之前為怕惹人非議,虎子將她喚成師娘他也沒多作解釋,可這會兒,去憂姑娘已然清醒,雖和師傅同住醫館里,卻各有各的房,他日後不可再亂喊。
至于集上其它人,師傅連解釋都懶,初時還有好管事的看病人問過去憂姑娘的來歷,師傅卻漠瞳加重了手上接骨的氣力,疼得那人哀哀鬼嚎,久而久之,集上人因著仰敬辛大夫醫術了得,也連帶地敬重起了去憂姑娘,可對于她身世的探索,卻也都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當然,集子上的人對于去憂姑娘的敬重也不全因著師傅,這神秘的姑娘整日淨是恬柔地笑著,有著孩童似的純良,菩薩似的性情,又有著仙女似的姣好模樣,八義集是個過往旅站,許多跑過大江南北的人莫不拍著胸脯打包票,這去憂姑娘,當真令人一見去憂,堪稱是當今首屈一指的美人兒。
于是乎,醫館外整日列這大排長龍,真正患了病的人倒不多,不少人都是從旁的地方听聞了去憂姑娘的名而想藉機來此偷看美人兒的。
對于這些無聊人士,小虎子愈看愈氣,這些沒長眼楮的笨家伙,難道還看不出去憂姑娘再美也只會是他的「未來師娘」罷了。
普天之下,也只他師傅夠格站在去憂姑娘身邊的。
每回只要他兩人一塊兒並立,瞬間天地失色,光彩全讓這對璧人給吸盡了。
還有他們對視時,那種不言而喻、心領神會的默契及互遞的眸采,讓人即使只是在旁觀著了,都還能感受到一股恬適的溫馨。
這種溫馨,就叫幸福嗎?
小虎子私心底臆思著。
辛步愁的脾氣本雖淡漠卻還算不錯,但這會兒整日被這些莫名其妙、沒病找病的「求醫者」纏絆著煩,不多時,便掛出了「每日只診十人」的告示。
不過,十人並不包括急癥垂危及老殘貧病者,可若有人打著「垂危」之名卻不是那麼回事時,他自有本事將其「整治」得果然頗具垂危之相。
蒙混之人只消試過一次,下日就也不敢再試了,看美人兒雖要緊—但小命還是滿重要的。
于是乎,醫館前常是天蒙蒙亮便開始有人佔位子排隊,排到十名外的,也只能槌胸頓足,徒負奈何,明兒個再來試試了。
于是乎,上醫館看病原是頂穢氣的事情,這陣子在集子里全走了樣成了卡位大戰。
這一日,醫館里大刺刺踱入了第十名幸運兒。
望著對方死皮賴臉的笑容,辛步愁視線越過來人往他身後瞧,對著小虎子問——
「怎麼沒人?患者呢?」
「喂、喂!老弟!」來人一臉不服氣,「怎地,你面前這高頭大馬的人中俊杰不是人嗎?」
「是人沒錯,」他松了肩,背倚在椅上,雙臂環握望著來人,「卻不該是我的患者。」
「為什麼?」東方不拜模模鼻子,「東方少爺我又不是神仙,也是吃五谷雜糧的,自然也會有鬧腸胃的時候。」
「你當然可以鬧腸胃,」辛步愁眯眸瞄著他,「可你家里多得是大夫,找上我這里,浪費了個求診名額。」
「才不浪費呢!」東方不拜嘆著氣,「若非佔了個名額,前陣子想見老弟可真是難上加難,你醫館前整日排著長城似的人牆,峰峰相連到天邊,沒邊沒際的。」
「這話似乎有些怨氣。」他淡淡然。
「辛老弟的話可枉了東方大哥我滿腔熱情……」東方不拜侃侃而談、橫飛唾沫,沒理會站在一旁的小虎子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大哥想見賢弟,為的是敘敘見聞、談述醫理、切磋醫術……」
見他邊說話眼神邊溜向後堂,辛步愁出了聲音——
「若純為切磋醫理,這會兒醫館里沒有閑人,你可以開始了。」
「雖無‘閑人’,卻嫌人氣單薄了點。」東方不拜搓搓手掌笑得有些尷尬。
「你來此若為看‘人’,只消言明,」辛步愁淡著語氣,「鬧腸胃、切磋醫理都不是真正原因,你想見去憂?」
「是呀!是呀!」
見對方爽快,東方不拜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他目中綻出好奇炬芒,「傳說去憂姑娘是當世第一美女,小兄一直盼著有緣得識,偏生辛老弟總不帶她來讓人一飽眼福,再加上,這去憂姑娘也不知和辛老弟是何關系,小兄不敢唐突,才會想藉著求診見見。」
「去憂只是我的患者,虎子當日戲言,你不用放在心上,至于……」辛步愁將目光眺至東方不拜身後,眼底漾起不自覺的溫柔,「她是不是美女,這會兒她已回來,你自可評斷,倒不需盡信人言。」
東方不拜猛回過頭,卻看傻了眼,心底成群小鹿打著亂圈,歪了脖子嘴巴半開著也忘了闔上。
艷日下,那自外燦著的日頭而入,懷中抱著盆濕衣的女子,明艷不可方物,眼眉如詩似畫,清雅絕麗,身子裊裊如柳絲,膚女敕如春雪乍溶,一個不留神,會以為她不是打河邊洗衣而歸,而是自天上降下仙梯,款款落入幾間傾听塵語的仙子。
「去憂姑娘,」小虎子笑嘻嘻自去憂手里接過木盆幫她分擔重量,去憂雖年長于他,卻生就一副弱不禁風嬌模樣,任誰見了都會不由自主心生憐惜,「今兒個怎這麼早回來?」
「不想洗了!」她噘高了唇,那神情絲毫不讓人覺得矯情,只是很孩子氣、很自然的一個噘嘴動作,卻再度看傻了東方不拜的一雙牛眼,原來,美人連發嬌嗔都是絕美的模樣。
「溪畔就那點空間,沒來由地,卻來了堆不洗衣不洗衫的閑人,淨望著人傻笑,就像……」別過螓首,去憂這才首次正眼瞧著那猛盯著她傻笑的東方不拜,「就像眼前這位大爺模樣,雙眼瞬也不瞬,淨盯著人笑。」
「听見沒!東方大爺!」小虎子在東方不拜眼前揮揮拳頭,「眼神收收,別嚇著了咱們的去憂姑娘。」
去憂在辛步愁桌前落座,單手支顎,一臉的悶。
「是你想太多,」辛步愁淡笑輕撫她落在雙髻外的細細發絲,「不洗衣不洗衫,或許,人家是去漉足的。」
「漉足?!」
去憂被逗笑了,她的笑純然是率真的清靈,稚氣十足,不含半點不潔,東方不拜見狀急急畝哦去嘴角剛淌出的唾液,這樣的笑,讓他覺得方才自己對這姑娘生出的所有綺思全成了不莊重的褻瀆斯地。
只見去憂皺皺鼻子續語——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漉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漉我足,髒死人了,人家洗衣服他洗腳,害人家用了他們的洗腳水來洗衣裳了!」
她對著小虎子嘟著嘴,「虎子,盆里的衣裳都先擱著,待會兒我得重新洗過,步愁大哥,」她轉看著辛步愁,愁著眉,「你有沒有那種吃了就不會讓人家老想對著你傻瞧的藥?」
辛步愁先瞥了東方不拜一眼,寒漠眼神先迫了對方正襟危坐安分了雙牛目後才轉回她。
「藥是有,可我不贊成,」他思索著,「每人與生俱來的模樣都不相同,各有優缺,舉凡人都有嗜看美麗事物的習性,他們喜歡看你,可那畢竟只是上蒼賜給的皮肉之相,看久了他們自然會發覺你也不過是個凡人,與他們一樣都有兩個眼楮一個鼻子,沒兩樣的。
「所以你能做的只是去習慣別人的目光,讓他們也習慣了你罷了,」他看著她,「我不贊成一個人由美整弄成丑,就像我同樣也不贊成一個人由丑整弄成美是一樣的道理,每人都有他的獨特性,不全是外貌所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