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問題太多了,」他苦著笑容,「而且,大部分都是我無法回答的,我惟一能確定的是—你並不是從很小的時候就被困在冰魄玉石里的,冰魄玉石會凍結住你的成長。所以,無論你被凍了多久,外界年歲更替都影響不到你,換言之,如果你是在十六歲時被冰凍住的,這會兒的你,依舊只是十六。」
「十六?」
她訝然垂首環顧己身。「我像十六歲嗎?」
「像!」他笑笑拉她立起身,「瞧你這模樣,肯定清醒後還沒時間看清楚自己,」他帶著她前行,「這會兒的你,十足十是個十六歲的漂亮少女!」
「漂亮?!」她眸底是孩子似的雀躍,「我漂亮嗎?」
他失笑,原來只要是女孩兒,不論年歲,都是在乎別人的觀感的。
「漂亮!」他點點頭,忍住嘆息,「非常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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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他帶了她到「巨指池」里洗了溫泉浴。
他讓她一個人在里頭泡了半天重新熟悉自己,而他,守在泉外,月影旖旎,星光點點—兩人隔了道巨岩各自翹首望著星月,有著各自的思維與滿載的喜悅。
她像個孩子般欣喜于重獲新生。
辛步愁高興的則是他終于圓夢听見了她的嗓音,而且,一點兒也沒讓他失望。
沒見著人,里頭卻不斷傳出她玩水時的琳琳笑聲,這是她重獲新生後的第一次沐浴淨身,自是玩得不亦樂乎。
卻突然一聲尖叫揚起,辛步愁縱身越過巨岩來到池畔,黑影一閃撲入他懷里,正是他的冰魄少女,她連衣服都還來不及穿上就這麼果身偎在他懷中。
池畔煙氣彌漫著視線,蒙蒙朧朧什麼也看不清,其實,他在心底嘆息,對于她,他早已不用看清,照顧了這麼許久,她身上還有哪處是他不熟悉的?
一伸手他將她的外裳披至她身上,柔聲詢問——
「怎麼了?」
「有東西!」她依舊將頭埋在他懷里,用手指著池水左畔?個大石上,「有東西瞧著我!」
他凝神望清後淺淺笑起,轉過她下巴要她一並看清楚。
「只是只野猴仔。」
「野猴?!」她小小聲瞪大眼,前方大石上方才那對晶亮的發光物體在煙霧里緩緩澄明了線條,真是只長毛小畜牲!
這會兒那小家伙正在大石上上下跳動著,還響起了奚落似地訕笑聲音,捧著肚子笑拍著毛毛頭,譏笑著她的膽小。
「可惡!」她微惱,低身想拾石子扔擲那嚇了人還一臉得意的野猴。
「別扔,」他笑著從她手上拿下石子,「它有同伴,若整群發了難,你會受不了的。」
他話還沒說完,果不其然,大石後方又陸續攀出了四只小野猴,野猴仗著猴多勢眾,壓根不將辛步愁兩人放在眼里,這會兒除了原先那只譏笑她的野猴外,另四只竟兩兩成雙抱成一團,模仿著她偎在他懷中的模樣。
池畔,煙蘊蒙蒙,一個絕美少女依在個俊俏男兒懷里原是極其賞心悅目的畫面,卻讓四只野猴東施效顰全壞了氣氛。
其中一對是被抱者體型壯闊,半天擠不進對方懷里還壓得另只猴吱吱嘎叫。
另一對則八成是養眼情事看多了,思想受到嚴重污染,竟佯裝出一臉情意濃稠,銷魂媚骨的表情,咿咿呀呀出了難听的猴音。
「它們在做什麼?」她不解偏首問著辛步愁。
「學我們!」他忍著笑,那些猴仔該去戲班耍猴戲的,資質甚佳。
「我們?!」她訝然,「胡說,人家哪是那個樣了?丑死了!」
她挪挪身子沒打算從他懷中抽開,張嬤嬤雖說過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可他不同,她孩子氣地向著野猴們扮了個大鬼臉。
「你是我的大夫,又是我的再造恩人,哪像那些潑猴的惡心樣!」她一臉不贊同,孩子氣的心思,顯見對于男女之別尚無深刻認知,更不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的果裎有何不妥。
辛步愁嘆口氣將她攬了攬,看來,在這段等她恢復記憶的時間里,他還有很多事情要教的。
「這里為什麼有野猴?」她好奇地問,顯見因著出身尊貴,對這些山林走獸陌生得緊。
「這會兒,那些野猴也許正發出了同樣的問題,」他笑了笑,「這里為什麼會有人?」
「小鮑主,野猴們以山林為居,以野池為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她孩子氣地偏了偏螓首,「我才是真正的闖入者?」
「沒這麼嚴重,小鮑主,」他望著池上的煙氣,「這池活泉是上天的恩賜,所有生靈均有權使用的。」
「別叫我小鮑主,」她嘟著嘴有些惱,「我只是個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的人,所謂的公主,似乎只代表了個乖舛而被人鎖在玉石里的命運。」
「那麼,」他失笑望著她,「你想叫什麼?」
「我想叫什麼都可以的嗎?」
「當然,」他揉著她的發,含著寵溺,「你是自己的主子。」
「你呢?你叫什麼?」
她反問他,此時才發覺她竟連他叫什麼都還不知曉,卻已全心全意地信賴著他了,不為什麼,只因眼前男人年紀雖不大,卻有股穩當得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也許,因為他是醫者,才會有那股神奇的力量吧?
「辛步愁!」他淡語,「步履的步,憂愁的愁。」
辛步愁邊解釋邊略有失神的想起那曾將他名字解讀為不用發愁的小女孩,他下山好一陣了,她還好嗎?
「步步憂愁?」她皺皺眉頭表明了不喜歡這名字,「太悲傷了!炳!」她拍拍柔若無骨的小手掌,「那我就叫去憂吧。」她對著他亮起無邪芙靨。
「就讓我一步步幫你去除憂愁吧!」
她伸出雙掌頑皮地又玩又扯,拉高著他向來淡漠昀唇角,「我會讓你整日笑盈盈地去除憂愁,這樣,才能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去憂?」辛步愁失笑,綻著亮眸,「你要知道,我救你,並非圖你回報。」
「我知道,」她稚氣地笑著,「大恩不言謝嘛!只是,我……」她腦中突然一陣轟然作響,原要跟在「我」之後出口的三個字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如果你不是……這故事,勢必改寫!
是哪三個字,為何會迫得她連想起都不願?即使在她經過冰凍後,卻仍心存抗拒至斯?
「我去憂向來是不欠人的。」
她試圖佯裝無事卻瞞不過他,對于她的一舉一動,一個表情一個痛楚,他都了若指掌,她似乎並不願意回想起過去。
可這事是無法抗拒的,遲早,她會重拾她的過往,然後連接起一切的,他目前惟一能做的,只有守著她、幫著她,直至,她自己決定不再需要他的時候。
「別想了!」他背過身囑咐她將衣裳穿妥,「你今天已經歷了太多事情,腦子會承受不住的,咱們先回家吧!」
「家?」伴著細碎穿衣聲的是她的甜笑,「就是我醒來時身處的那棟醫館?」
他背對著她點點頭。
「那兒就是步愁和去憂的家?」她調皮地問道。
「是的,」他點點頭,「如果你願意,那兒就會是步愁和去憂的家。」
「那咱們快走吧,步愁大夫!」她一手挽著他,一手向那立在石上依舊還在嘻鬧的猴群們吐了舌頭。
「我可不願再留在這同那群野猴生氣了呢!」
第五章
就這樣,更名喚作「去憂」的朱昭灕就與辛步愁在邊域之境,蕩蕩黃沙與蔥綠中原交界處的八義集住了下來。
初初時,小虎子還真是不習慣那原是整日躺在床上死人般的「師娘」,搖身成了活生生的去憂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