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遠點兒是一處露天的菜市,幾乎所有店家的招簾上都是油垢、灰沉沉的,透著股煙火味兒。
油污的攤子一端安放著砧板,那是個屠戶的店,胖胖的屠子常會抹起袖子,當眾表演屠殺,一刀斬落,干淨利落,那原還哀叫著的小羊犢,翻著死白的眼膜,瞬間沒了聲音,亞亞縮縮脖子,吞吞口水,突然深深為著自己的存活感到慶幸。
窄巷里常日彌漫著油煙味、生肉味、垃圾和霉味兒,一些滿是蠅糞黑點的屏風里常會飛出猜拳和嘩笑聲,塔善人愛喝酒,即使在日正當中時,許是那種被酒精暈醺的飄浮快感會讓人比較容易忘卻炎炙的火陽。
亞亞雖還想不起過往的日子,可對于目前的生活,她已覺滿足,也許,她本就是個易于滿足現狀的女子吧!
和阿籬在困苦的生活環境中滋生的情感與默契,使得她對于阿籬的話從不質疑,她已干過幾樁壞事,而且愈干愈順手,這麼做是為了能夠活下去,她這麼告訴自己的良心。
像這會兒,阿籬眼楮燦亮有神,低聲道︰「有肥羊!」
「羊?」亞亞左顧右盼,「哪兒有羊?」
阿籬賞給亞亞一個爆栗子。
亞亞疼得直揉,老餓著肚子的阿籬每回打人都力道十足。
「我指的是餅鋪前那白衣男子,呶,瞧見沒?」
「為什麼是他?」亞亞手還揉著頭。
「為什麼不是他?」阿籬哼了聲,「學著點,瞧,那男人是不是中原人?」見亞亞點頭,「是不是書生打扮?長相雖俊美卻一臉傻!」
「傻?!」這回亞亞搖頭了,「我看不出他傻在哪?」
「這男人命帶桃花相,未語先笑,眼角含春,臉上盡是笑紋,換言之就叫一臉傻,自命風流,自認清高,就算被人搶了銀兩,也只敢悶吞在肚里,不願當眾喧嘩,惹人注目,自認倒霉。」
「你不該做賊,」亞亞瞪她一眼,「該幫人算命。」
「這叫生活經歷!」阿籬一臉驕傲,「我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糧還多,就這麼決定,咱們拿他下手。」
「如果錯了怎麼辦?」亞亞有些遲疑。
「錯了也不怕,咱們找外地人下手就這好處,一來他們對附近不熟,二來對當地民俗風情不熟,三來對官府不熟,那書生身材雖高卻瘦得緊,還怕不輸給咱們兩條地頭小蛇?
「待會兒你先假意昏倒在他身旁,趁他蹲身要扶起你的時候,將他掛在腰際的那只錦袋扯走,然後跳起身穿過窄巷、過柳綠胡同、青酒弄、過雜糧鋪……」阿籬念著繁雜的路徑圖,「我會沿途出現絆住他,如果這樣都還甩不月兌,最後也已經將他引到了沒人的荒郊野外,到時候,我便用事先準備好的大石頭孝敬他的頭!」
「如果我倒在他身邊,他卻不理我,該怎麼辦?」
「不可能!」
阿籬一臉胸有成竹,「這也是咱們要挑中原人下手的原因,你那張臉蛋兒,呵呵呵,」阿籬笑道︰「那中原白斬雞肯定為你神魂顛倒、意亂情迷,還以為是得著了艷遇,在他傻愣間,你就能得手!」
「可我……」
亞亞還想掙扎,卻讓阿籬使勁兒一推,踉蹌跌向前,最後竟還真摔到阿籬口中的肥羊那中原男人腳下。
「姑娘,」男人還真如阿籬所料,溫言軟語、好聲好氣的傾身扶起亞亞,「你沒事兒吧?」
「我……」亞亞開始結巴,漲紅臉,起身之際,男人繡著金線的錦袋不住在她眼前晃蕩、晃蕩、晃蕩……他好象很善良,她能拿嗎?
咬咬牙,亞亞想起阿籬小屋里半死不活的後娘,囁嚅著,「對……對不住!」
「沒關系的,」男人聲音漾著笑,「如果你不是沒吃飽,腳步發軟,就是沒見過像在下這麼好看的男人,才會嚇軟了腳……」
亞亞昂起臉蛋兒,燦陽下總算看清楚男人的模樣,四目對視,誰知嚇軟了腳的不是亞亞而是那男人!。
「你……你……」男人漲紅了臉,分不清是興奮還是什麼,「嵐……嵐……」
難……什麼意思?
亞亞無暇思忖,阿籬沒猜錯,他見著她果真意亂情迷了,她扔了句對不住後,用力扯下傻愣中男人的錦袋轉頭便往巷子里逃躥。
「別跑!你……喂!喂!別呀!我費盡千辛萬苦才……你別害我有家歸不得呀,你……」男人語無倫次地在亞亞身後追趕。
閉過一個巷子,「砰」地一聲,他迎面撞上一根大竹竿,無知覺地依舊不放慢腳步,接著他又閃過一個大雞籠、避過了一個驚惶失措被推到眼前的老太婆、一輛板車、一個對著他撒尿的男娃兒、兩條癩痢狽、三只小花兔、七只排隊過馬路的小番鴨,還一腳踩進了厚厚一攤牛糞中……
懊死!男人暗咒。
這是什麼殺千刀的牛屎運?再怎麼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要發怒,今兒個是怎麼回事?一輩子都不一定遇得著的倒霉事,這一路上全讓他給遇著了,可他卻不能停步,不能放走那女人。
在他花了那麼久時間尋覓之後!
終于,擺月兌了巷弄與可怕擋路障礙的衰運糾纏後,他追趕的女人領著他來到一處曠野,她足下未歇,回視他的眼神卻布滿了驚懼。
「夠了,嵐兒!」男人施展輕功,輕而易舉地便將亞亞給鎖入雙手,「你干嗎怕成這副德行?颯騏亞……」
「砰」地一聲巨響,男人沒了聲音,身子軟下,在他身後站立的是拿著大石頭的阿籬。
「阿籬?!」
亞亞的害怕變成了擔心,她蹲身探視男人後腦勺,「下手這麼重!你不怕真打死他了嗎?」
見著男人後腦勺油油的血直流,阿籬蹲愧疚地探探男人鼻息,阿彌陀佛,幸好還有氣呢,她吐吐舌頭,「是他自個兒太脆弱。」
「得了吧!你的手勁兒我還不明白嗎?」亞亞想起自己初見面時被阿籬打破的額頭,嘆口氣,「你真把他打得同我一樣什麼都不記得的話,咱們就得多養個廢人了。」
「不怕,」阿籬顱著亞亞手上的金線錦袋,目光炯亮,「有他這袋東西,養一陣不怕。」
「在他昏倒前似乎說了些什麼?」亞亞搔搔頭,方才只記得害怕,男人的話壓根沒留意。
「別管了,既然他沒死,咱們……」阿籬的話一下子停住,原來是腳旁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捉緊蹲在他身前探他鼻息的阿籬,還邊申吟出聲,駭人的是,傷重的他竟有著牛一般的勁力,別說阿籬掙月兌不了,連亞亞過來拉了半晌也不動如山。
「別管我,」阿籬低聲說,向亞亞使眼色,「你快走!他看過你卻不知道我,他這會兒意識未清,待會兒我只要推說是路過救了他再想法子月兌身,你卻不同。」阿籬用唇形無聲道——拿錢袋快回家!
亞亞猶豫了半晌,繼之咬牙點頭,旋過身快速奔離現場。
這廂,被男人死命地擒牢的阿籬用另一手拂平亂發,拍拍臉頰,希望在男人睜開眼時給他個好印象,讓他在頭痛之余能夠笨笨地、好心點兒地別猜出她就是打破他腦袋瓜子的凶手。
阿籬瞧著男人的面容,突然間有些恍了神,雖然他眉心深鎖,五官糾結,可這男人,生得還真是好看呢!
也難怪方才在窄巷里,她一眼便相中了他。
阿籬紅了臉,十六年來,頭一回,對個不知名的男人起了莫名的好感。
下一眼,在見著男人瞿瘦卻孔武有力地握緊她不放的手時,她嘆口氣,如果,如果他們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初次見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