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耿凌乏力地搖搖頭,眼楮依舊合著,「求您別再哭,吵死人了,像是放了堆螞蟻在耳朵旁邊爬來爬去。」
雹介之硬生生忍住了一臉眼淚鼻涕,呵呵傻笑,丫頭會罵人,丫頭沒事了!
清醒後她在床畔見著了胤祺。
之前只記得這男人有個鷹梟似狠厲的雙眸,堅決而冰寒的氣質,想來該是誤會,因為這會兒睇視著耿凌時,他的眸中只有柔柔的波光。
是他將她撿回來的,縱使當日她一身狼狽,也看得出是個女孩兒,是以不同于胤佑,一開始,他便是以對個女人的態度來待她。
不同于旁人,他喜歡喚她凌凌,還說那是他對她的專有名詞。
雹凌身子復原後,依舊會經常看到胤祺,他似乎真的很關心她,但在感覺里,她總認定那只是像兄長似的關懷。
自那日起,父親對這四阿哥全心感激信服,感激他替耿家保守了秘密,是以半年後,耿介之雖帶著女兒遷出皇城,與胤祺音訊依舊不曾斷絕。
末了,胤祺甚至還幫耿介之解決了那哽在他心頭多年的隱憂。
回報的,則是耿介之允了胤祺的提親。
不但允,且是興高采烈、迫不及待的允了,這丫頭雖恢復了女兒身,卻依舊是他最頭疼的問題,既然有人肯要,而且還是個相貌堂堂的皇子,他又怎可能不允?
至于耿凌,對于這件婚事徹頭徹尾不曾發表過意見,在她心底,對于嫁給誰似乎無所謂。
雖然,她始終搞不清楚自個兒究竟有什麼地方能夠吸引到這個向來目高于頂的四阿哥。
她既不貞靜,亦不嫻淑,所有女孩兒該會的東西,她都不會,所有女孩兒不該會的東西,像吃、喝、賭之類她倒是頗為拿手,不能嫖,卻連窯子都進過兩回了。
心頭雖存疑,耿凌卻不曾開口問過胤祺,她自認對胤祺雖無特別感覺,卻也並不討厭,如果當初不是胤佑先住進了她的心,也許她對胤祺會有更強烈的感覺。
自從他救了她以後,耿凌幾乎同父親一般,視胤祺的話如聖旨,耿家父女都是直腸直性的人,腸子不會轉彎,胤祺想娶她,自有他的道理,她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不答應。
尤其胤祺的瞳眸也是深棕色的,像極了她一心想要忘掉的那個男人。
兄弟總有幾分相似,耿凌起了懷疑,她該不會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對這門親事毫無抗拒的吧?
「少……嗯!小姐!」耿凌恍神之際,鄒嬤嬤已在她頭上盤了個嬌俏的蝴蝶髻,一身粉女敕的她,還真像只春日里擬要翩翩起舞的粉蝶兒,這會兒邊嚷著聲邊踱進門的是耿府四十來歲的圓胖家僕丁四,他眨眨眼,老實說,十多年來對于少爺的刁鑽男孩兒模樣印象太深,見她化為女身還真是不慣。
「下回再叫‘少’小姐……」耿凌清淡的語氣卻透著威嚇,「就得當心你那把骨頭了!」
「對不起……嗯……小姐,」丁四搔搔頭,「有人找您,紫禁城那邊來的。」
「又是四阿哥派來的人?」鄒嬤嬤不解,「早上不才來過個女官嗎?」
「不,不!」丁四搖搖手,「原先我瞧他那身尊貴裝扮及談吐就不像個下人,果不其然,他說,他是五阿哥。」
「五阿哥?!」鄒嬤嬤失聲,睇了眼沒作聲的小姐,雖沒出聲,耿凌突變的臉色證實了鄒嬤嬤的憂心——這男人從不曾自小姐心底根除過!
一片長長的死寂,不清楚狀況的丁四繼續嚷著,「原先我還當他是來找老爺的,沒想到,他開口說要找我家小姐,這會兒,人在廳里,小姐,您是要請他到花廳稍坐還是……」
總算開了口,耿凌的聲音卻寒得凍人,「叫他去死!」
丁四用力掏掏耳朵,他……他是不是听錯了什麼?
「小……」
他努力開口。
「小什麼小!我的話還不夠清楚嗎?」耿凌霍然起身,她不想見他,一點兒也不想,如果這男人是來恭喜她即將成為他的嫂子的,她怕她會忍不住親手掐死他!
而如果他是存有別種心思,那也大可不必了,聖旨頒定,下月初十她即將成為雍親王府的福晉,不想再和旁人有所牽扯。
猛力扯落頭上鬢髻,霎時鄒嬤嬤的心血化為灰燼,耿凌硬硬出聲,「嬤嬤!幫我更衣,我要去騎馬。」
「不行呀!小姐,」鄒嬤嬤急了,「老爺再三叮囑您現在是名門淑媛,絕不可再同從前一般大剌剌地縱馬奔馳了!」
「名門淑媛就不用吃飯拉屎了嗎?」耿凌哼了聲,身子已然轉至後堂,「你不幫,難不成我就不會自個兒來嗎?」
「小姐,」丁四依舊傻杵在門口,「你總得教教我怎麼回五阿哥的話呀!他若問起你,我該怎麼說?」
「就說……」耿凌的聲音自後堂傳出,一字一字清晰明了。「說我已經死了!」她冷冷的嗓音加了句,「就說‘錯誤’已逝!」
*********
圓明園建築華麗,景物千姿百態,巧奪天工,世稱「萬園之園」,十里名園,芳草如織,碧池清流,花樹掩映,殿閣巍峨,亭台錯落,真所謂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在冉冉的霧靄中看去,宛如仙境。
此日正當夏末,浮雲淡蕩,氣候宜人,輕風拂面而來,遠近景物,盡收眼底。
石橋上一泓清流,橋旁有株大柳樹,迎著風款擺著枝椏。
橋上一對壁人,男子壯碩英偉,女子清靈甜美,距兩人十步遙處,立著幾名侍衛婢女,遠遠守護著兩人,女子已過及笄,眉宇之際卻難掩稚顏,男人神情似在同女子教諭些什麼,女子漫不經心嗯了又嗯,趁隙竟轉過身子對著水面上倒影,吐吐舌頭扮起了吊死鬼。
「凌凌!」男子沉喝的聲音總算捉捕回了女子游移的心思。
「什麼事兒?」耿凌轉過身,扯扯衣襟,這套旗服的琵琶襟哽得她脖子好不舒服,下次得同嬤嬤說說,再也不穿了,她對著胤祺笑得像個孩子。
胤祺嘆口氣,「方才我說的話你都記牢了嗎?」
雹凌也嘆口氣,「三綱、五篇、七章、八節、十大條、二十小點,我不知道四阿哥指的是哪一點?胤祺,」她目中透著疑思,「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要娶我?依你的標準,能夠格當你雍親王府福晉的女人該是個完人,而非我這樣毛躁的丫頭。」
「傻丫頭,」胤祺輕輕撫著耿凌的發絲,眼神寵溺,「我要娶你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呀!」
語畢,他伸手將傻愣著的耿凌擁入懷中,在他結實的懷中,她的心頭卻泛起苦澀,這幾個字若是由另一個男人口中吐出,她可能會震撼狂喜,這會兒听到,心頭上竟然……少有波動。
「你不用急,我知道我對你的要求可能很高,但為了咱們的未來,我有信心你一定能夠做到的。」
悶在他懷里,耿凌盤思,不知道他的信心是打哪兒來的?如果買得到,她肯定要去買個幾斤回來,因為若說要叫她相信自個兒會成個淑媛,那還不如相信豬會上樹好些。
接著胤祺輕柔柔在她耳畔說了幾句纏綿情話,贊她貌美,夸她可愛,耿凌不敢說話,全身雞皮疙瘩站立,生怕一個啟口,會將早上吃的東西吐在他身上,她還是不習慣他的親昵,就因為這樣的戒慎恐懼使她沒听清楚他的問句。
「你說什麼?」
「我問你……」胤祺的眼神深沉沉地探不清楚,「我五弟是不是去找過你?」耿凌訝然。「你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