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來到方府大門口,只見一列身著戰服的兵丁執著畫戟守在門口,門外另有一方短桌,桌前坐著名書記,正幫著排成長列的莊稼漢登記姓名,填妥資料者即可入府參加篩選擇兵。
大門上原鐫刻著「方府」的匾額業已撤換,懸了個「謝將軍府」的匾,日頭下,新漆的金字還燦著亮,顯見掛上不久。
「走吧!這個樣兒是瞧不出什麼蛛絲馬跡的,」靈兒嘆口氣,「若真要上門興師問罪,好歹得先有個譜,走吧!咱們先回姥姥那里。」
一勒頭,「太老爺」叩叩開了步,後頭墨竹扯著僵住身子的少爺跟了過去。
到了古家門口,靈兒躍下「太老爺」,「呀」地一聲打開大門。
大白天,與其等黃老爹來應門,還不如自個兒來,靈兒將老驢留在進門畜廄里,挽起方拓儒便往屋子里走,墨竹亦步亦趨跟妥著,這屋里處處鬼怪,若非當真無處可去,打死他也不敢進來。
穿過幾個院落,三人總算來到坐落著古井的大屋前,這兒即使在白日,依舊陰空蔽日,古榕像柄有知覺的大傘,幫著屋里人遮去要命的天光。
院落里,一名全身素縞的女子跪蹲在地上眼淚汪汪折疊著金箔元寶。
這元寶,陰司里要用的。
白衣女子身旁,另跪了名小婢,一身淺藕,兩條麻花辮,是丫鬟翩翩!
听到腳步聲,白衣女子抬起頭來,見是方拓儒又驚又喜,飛身撲人他懷中,元寶灑落了一地,淚水成串掉落,是喜極而泣的淚水,女子正是芸娘。
「相公!你回來了!丙真是你?!」
擁著懷中欣喜得微打著顫的女子,方拓儒柔著嗓音,「真的是我!沒事了,芸娘,這些日子我不在,家里麻煩你!!」
「不麻煩,只是……」芸娘咬咬唇,一瞥眼這才發現立在方拓儒身後笑盈盈的靈兒,這一眼險叫她昏厥過去,她瞪大眼,像見了鬼似地,「靈妹妹!你……是靈妹妹嗎?」
「可不正是我!」靈兒淺笑,「芸娘姐姐好!」
「不可能,若真是你……」芸娘訥訥低語,頭昏腦脹,「屋子里躺著的那個……」
「不瞞姐姐,」靈兒道︰「那只是顆大冬瓜罷了,小妹會點兒粗淺法術,變了個分身留在這里。」
「而實際的你……」芸娘恍然大悟,「陪著相公進京赴試,莫怪乎,你病了這麼久,藥石無效,莫怪乎,姥姥能夠那麼輕松自若,不以為意。」
靈兒不好意思道︰「姐姐,對不住!害你擔心了。」
芸娘搖搖頭,臉一垂,神情黯然道︰「你不在也好.這許多事,若你在,只怕也要一起遭殃。」
方拓儒听著心驚,再看到一簍子的金箔元寶,不由得顫了聲音,「這些元寶……難不成,是備來……是備來燒給我爹娘的?」
「不!」芸娘還來不及回答,出聲音的是站在井旁的丫鬟翩翩,她聲音細軟,極像個怯懦的孩子,這是墨竹首次听見她的聲音,不知何以,那聲音竟會使人涌生股想要呵護她的心思,即使,他明明知道,眼前這女子根本不是!
翩翩的眼楮睇向靈兒,凝聚勇氣似地。「姥姥死了!前晚斷的氣!」
∼∼∼
大屋里居中一副壽棺,躺著的正是古老夫人。
她生前是個頂和氣的老人家,這會兒躺在棺里竟也一臉慈和,未見厲色。
方拓儒與墨竹到老人家跟前致了意,心底百轉千回,墨竹甚至還掉了幾滴眼淚,畢竟相識一場,有了感情。
靈兒一臉平靜伏在棺沿,幫古老夫人順了順微松的發髻,淡淡地開口問翩翩,那語氣,仿佛只是在問,老人家是幾點鐘上床睡覺似地。
「姥姥怎麼死的?」
「是我們方家連累她的!」出聲的是芸娘,她端坐在椅上,一臉自責,方拓儒坐在她旁邊,墨竹則站在少爺身後。
一個多月前的夜里,一隊人馬雜沓來到咱們方家,一開門便沖丁進來,爹原叫方管事去尋官差來,帶頭那名凶狠狠的漢子,卻冷哼了聲︰‘誠王的事情,只怕官府也管不起!’
「爹听了也軟了手腳,若是官還有得疏通,還有得人情可說,但若是擁兵自立的亂民,只怕是天王老子請來丁也沒轍。
「爹皺緊眉‘大俠!好漢……’,那名濃眉如戟,一臉寒霜的男子開了口,‘大爺叫我謝將軍即可。’
「‘謝將軍!即使是誠王,也該順應民心,若蠻橫地不依法理,只怕……’,爹和那謝將軍說話時,我是躲在珠簾後覷見的,娘則同爹一並坐在花廳里。
「那謝將軍听了爹的話也不生氣,冷冷一笑,睇向爹,‘只怕什麼呢?難道方老爺不歡迎咱們駐軍于此保護貴村百姓?」’
芸娘嘆口氣,眼中亮著不解,我隔在後頭看不真切,卻見爹在觸及那謝將軍眼神後,怵然一驚,身子打了個擺子,接著開了口,他竟然說道︰‘歡迎!歡迎!寒舍簡陋,還望將軍不要嫌棄!’
「這話別說我听了不敢相信,連娘都驚呼著老爺,您瘋了嗎?可娘的下一句卻更走了樣,她先是瞪視那謝將軍一眼後竟喃喃地說︰‘能被將軍選中咱們宅第做軍營,肯定是方氏祖先庇佑所及。
「繼之娘囑咐所有家丁,今後當以謝將軍意旨為前提,謝將軍要什麼便需速速備妥,不得怠慢延誤。」
方拓儒和墨竹听傻了眼,若非此話出自芸娘口中,他們絕不會相信。
「接著那將軍端坐正堂,冷冷開了口,‘我要找個女人,一個叫靈兒的女人!’,一听到這話,我心底大驚,依爹娘目前這模樣,只怕連自個兒都會心甘情願奉上,又更何況兒媳?
「我急急忙忙潛到,‘竹風軒’,那兒隔道牆便是古府,牆邊架著一只長梯,我跌跌撞撞攀過牆,趕著同姥姥報訊,並請她留神顧妥靈兒,听完我七拼八淒的話語,姥姥淺笑叫我寬心,並讓翩翩帶我到里頭先行住下,那一夜……」芸娘撫著心口,「那一夜,外頭淨是鏗鏘碎裂聲響,我謹守著姥姥叮嚀,躲在床上,不敢出來。」
「那一夜……」接口的是杵在一旁的翩翩,「方少夫人人房不久,那謝將軍就找上門來了,幸好姥姥早做了準備,門上貼了八神圖,招搖、泰陰、鉤陳、當兵、堪輿、壁壘、夔魑、猱狂全請了來,還施了迷離幻境咒,這一夜,別說那家伙,連我和蔣大娘都沒能進得屋里去。」
「那姓謝的怒極,在院落里喚來狂風驟雨,還叫了群兵丁帶著刀劍上這兒搗亂,卻不得其門而人,鬧了幾天,沒法子才悻悻然離去。」
方拓儒不作聲,墨竹卻嘆口氣道︰「這樣看來,這姓謝的,若非法術高超,就是……他根本不是個常人!」
芸娘愣了愣,低語,「莫怪乎,爹娘會變成那副模樣。」
「既然進不來,」方拓儒不解問道︰「姥姥又是怎麼……」
靈兒自始沉默著,這會兒探了探姥姥的身子,繼之伸手揭開老人家衣襟,在她死白而松垮的肉皮胸膛上竟印了個深深的手印子。
「相安無事幾天,見那姓謝的不再另有動作,似乎一心只想著找出靈姑娘,對于方家二老倒無意為難,咱們也就不再搭理隔鄰的事兒了,姥姥想著,看情況,姓謝的道行極高,還是等小姐回來再說吧!卻不知……」
翩翩咬咬下唇,「那姓謝的家伙竟然勾結了蔣大娘,將她帶出井底,里應外合,前天夜里進了大屋。
「那家伙法術高強,擺月兌了姥姥,我自知不敵,只能守著姥姥,只見那家伙奔進內室,不多時卻又奔出,惡狠狠怒道︰‘老婆子好大的膽,用個分身便想唬弄你謝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