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是她們之間的默契,他一個外人不該多管,是嗎?
然而當她為了讓他跑一趟而道歉時,有沒有想過路雪莎根本不信任她這個只會柔性施壓的經紀人,才寧願找他這個不相干的人求救?
算了,這麼雞婆干嘛!連當事人都認可了她的做法,他何必自討沒趣。
「那我先走了。」他說,並由她送到門口。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她對他一頷首,關上了那個他無權干涉的世界。
下樓回到車上,他趴在方向盤上,盯著漆黑夜幕,久久不動。
近乎惡心的郁悶在胸口翻騰不息,使他幾欲作嘔。
這樣的情緒以往也曾出現,只是從沒這麼深刻過。
不完全為路雪莎,或許也為自己。踏入這行以後,身體如同被綁上了控線,很多時候都是不由自主的傀儡。這就是待在這圈子里得有的犧牲,他知道、他明白,然而有時他真的覺得他們這些人不但沒有自由,更沒有尊嚴。那種緊急情況之下,被顧慮的不是生命,而是名聲——多荒謬!明明連三歲小孩都知道該怎麼做,她們卻表現得好像那樣才是對的。究竟是她們太冷靜,還是他不夠麻痹?
要按照劇本演給別人看,逢場作戲,這戲作到後來,取悅了大眾,但會不會從此忘記了自己?電視上,海報上,廣告上,雜志上,唱片封面上,處處都是自己的身影,有時驀然回首,卻赫然發現每一個竟都陌生。
他只是由一堆觀眾內心投射出的理想碎片所拼湊而成的假象。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方式,他沒有埋怨;只是,此時此刻,他強烈渴望自這片深不見底的冰冷海底探出頭來喘一口氣,他想飛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一個了解他的人,可以給予他所渴望的光明與溫暖。
小悅小悅小悅小悅。反復在心中呼喚,他有生以來如此強烈思念一個人。
想要她用她溫柔的聲音喊他的名字,想從她口中明白自己是真實存在。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發動引擎踩下油門,再次朝家出發,朝她出發。
☆☆☆
經這一番折騰,回到家時,時間已過午夜十二點。
開啟家門,見到屋內一片漆黑,他的心頓時直直下沉。
想必她回家睡覺了吧。空虛和失落比黑暗更陰森,在他胸內流竄。
心情糟得連嘆氣都嘆不出來。他頹然垂下肩,甩掉鞋,關上門,打開大廳的燈,在看清沙發上躺著的熟悉身影時,他整個人瞬間像被定身符定住,無法動彈。
愣站了約一分鐘之久,他關上客廳燈,改為打開玄關的小燈,然後慢慢跨近沙發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深怕這是個稍一用力就會破滅的幻象。
她睡得安穩,手邊放著遙控器,想是看電視看累了就在沙發上入眠。
她在等他。這認知使他的心瞬間被滾燙的感動滿溢,喉頭緊縮發不出聲。
他輕手輕腳爬上沙發,將她輕輕攬入懷中——這就是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即使下一秒會天崩地裂世界毀滅也不能攔阻。
她動了一下,迷迷糊糊睜眼,見到他呆了一下。「咦,你回來啦?」
他將臉埋在她發間,「嗯」了一聲。
她打個呵欠,不很清醒,很快腦袋垂下,眼楮又慢慢合上,含糊交代︰「胡椒餅在微波爐里,餓的話可以熱來吃。」
他再度以一聲「嗯」作答。
她極自然地環抱住他,更偎緊了他,滿足地嘆了口氣,再度入睡之前,像在夢囈一般咕噥了句︰「我好想你。」
——就這麼一句簡單到了極點的話,神奇地在剎那間融化了他的心。
那些郁結難受,那些著惱不快,那些像銳利碎片一樣扎心的情緒,仿佛都被她細心地、一片一片地挑揀掉,什麼也不剩,只留下她溫柔的痕跡。
什麼都不再重要,只要她在這里,在自己懷里。
他想緊緊抱住她,但他只是輕輕吻了她的額頭,無比珍惜地。
閉上眼楮,他在心中留了一句話,沒跟睡夢中的她說。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
袁小悅醒來睜開眼時,見到眼前那張近距離的臉,思緒呆滯了五秒左右。
啊,是他。他怎麼會跟自己一起……睡在沙發上?注視他們緊密靠在一起的睡姿,她渾渾噩噩憶起,昨晚他回來時自己好像有醒來過。
撐起身體,她端詳他的睡臉,見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想必這次巡回演唱到處表演一定累壞了,這幾天應該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吧?這是他回家的第一天,她決定幫他做一頓豐盛早餐好慰勞他的辛勞。放輕動作爬下沙發,幸好沒驚動熟睡的他,她躡手躡腳走到浴室梳洗過後,到廚房翻冰箱找可供使用的材料。
生菜色拉、培根薯泥加荷包蛋。決定好菜色,她立刻開始準備。色拉最快做好放入冰箱,等待馬鈴薯煮透的同時,她架起平底鍋準備煎培根……一轉身,不意見到一個高大身影站在廚房門口,她吃了一驚,鍋子差點月兌手落地。
「赫!」她將鍋子擱在爐台上,拍拍胸口。「你嚇了我一跳。」
見他只是瞪著自己,臉色很臭,為什麼?起床氣嗎?
「呃,我吵醒你了嗎?」她還特地移師較遠的這個廚房作業,照說應該不會啊。
他大踏步上前,二話不說抱住她,不悅地說︰「不要隨便離開。」
啊?她愣住。他……是還沒睡醒嗎?不然怎麼會這麼孩子氣。越想越好笑,她嘴上笑個不停,心里又很甜蜜。「不離開難道要把你一起叫醒?」
「不會陪我多睡一下。」他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話昧。
「可是我想幫你做早餐。」
「……好吧。」他一臉「算你有理」的不甘願。
她忍不住又噗哧笑了。奇怪,他今天好像特別黏人?「啊,水撲出來了!」她連忙上前處理,背對他說︰「你先去梳洗一下,早餐還要等一下。」
他耙耙一頭蓬亂的發,走出廚房,待洗完澡回來,桌上已擺滿豐盛食物。
罷在桌邊坐定,她一手抓著鍋鏟,一手拿著牛女乃盒,倒滿他面前的空杯,同時不時回望爐台處,急促說道︰「等一下喔,還差荷包蛋,馬上就好!」
他沒有自行開動,只拿起牛女乃有一口沒一口地慢慢喝,目光對著那在爐台前忙碌的身影,一種名為幸福的感覺隨血液的流動蔓延全身。
多奇怪,人生明明還沒走到一半,竟已覺得此生無憾。
沒過多久,她端來盤子,有點神氣地放在桌上展示成品。「嘿嘿,酷吧。」雖然形狀有點不規則,還是看得出是個愛心。
原來花那麼多工夫為這個?他失笑。她月兌下圍裙,他支著下巴凝望,月兌口問道︰「你覺不覺得我們這樣很像新婚夫妻?」
「為什麼?」她不解。「難道是老夫老妻,妻子就不肯幫丈夫做早餐了嗎?」
見她問得認真,他無言地埋頭吃飯,踫到這情調殺手只能認命。山不轉路轉,他狀似不經意地改問︰「那我老了以後,你會不會幫我做早餐?」
「你想吃的話,當然會啊。」她笑道︰「你的問題都好怪喔。」
那是她完全沒有多想的答案,最為純真,他因此笑了。
陽光透窗,暖洋洋灑在身上,心儀的女人坐在身邊跟自己一起談笑用餐,心情怎能不愉快?舀一瓢薯泥,他隨口問︰「等下要干嘛?」
今天星期六,她不用上班,家里沒人,是兩人世界。
「喔,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相聲工坊嗎?我弄到幾部他們的劇場DVD,我們一起來看吧,我保證你也會喜歡!」她雙眼晶亮。「听說那工坊的老板也住我們這棟大廈,不知是哪一層樓……我們這棟大廈好像住了不少知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