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糟了,手在發抖。
氣到發抖。
***bbs.***bbs.***bbs.***
回國的第三天,他將行李整理完畢,才想起自己買了一條羊羹要送她。
坐電梯下樓到她家門口,按了幾次門鈴,沒有回應。
瞄眼手表,下午兩點半。他按捺下猜測她去處的念頭,那太沒意義。
下次見面一定要跟她要聯絡電話,白跑一趟的體力損失不算什麼,精神損失比較麻煩……好吧,他的確有點失望。
今天只想養精蓄銳,還剩半天時間,做什麼好?又乘電梯回到自家,他想想,很久沒運動了,決定到二樓的健身中心游泳。
準備好泳具,從冰箱里抓了瓶未開封的礦泉水,肩披毛巾來到二樓。
平常天的下午,整個健身房更是冷清,一個人也沒有。
正欲舉步走向男子更衣間,耳中突然捕捉到一種類似撞擊的咚咚悶響,那聲音很低很輕,似是透牆傳來的,只因周遭安靜,他耳力又好才注意到。
循聲來到桌球間後方的小門前,他好奇地悄悄打開門,朝里頭張望。
這里是體操室,角落的天花板上懸有一只拳擊用的沙袋,初來乍到,管理員為他介紹時他還一度以為那沙袋大概是裝飾用的,沒想到真有人在使用。
而更令他驚奇的是,此時在里頭正對著沙袋來一個狂猛回旋踢的身影……好像就是他適才拜訪不遇的芳鄰?
砰!又是一記來勢洶洶的拳擊,那勁道要是打在身上,只怕會傷得不輕。
這種情況好像不太適合打擾。當他正在考慮要不要入內打招呼時,她已發現門邊有人,停下動作,回身說︰「再給我十分鐘就好。」
「沒關系,我不是在等。」眼見情勢如此,他推門入內。
「嗯?」她微訝。「是你。」
「我下來游泳。」這才見到她臉上疑似指印的紅痕,他心中一凜。「妳的臉……」
她伸手抹去額汗,面無表情地說︰「被一只酒醉的大母蟲螫的。」
什麼?他難以理解那句話的意思,但當務之急是︰「用這冰敷會感覺好點。」隨言遞上手上的冰水。
她道謝接過,依言貼在頰上,涼意滲過肌膚,也稍降了心火。
見她不提臉傷,他也不多問;打量仍在微微搖擺的沙袋,顧左右而言其它︰「妳……力氣滿大的。」從外表實在看不出來。
「還好。一次捏死兩只蟑螂綽綽有余。」
那跟忍耐度比較有關吧?他思忖。
她也望向沙袋,推薦道︰「這受氣包很耐用,你哪天心情糟糕時可以試試。」
看得出她心情很糟。「這方法比炸食物健康。」雖然炸豬排很好吃。
「我倒希望炸食物就能解決。」唔,好冰,換只手拿。「至少那只是心情不好。」
他一愣。「有分別?」
「有啊。一個是心情不好,一個是心情糟糕。」
原來還有比較級。「有什麼能幫忙的嗎?」
「嗯……」她背倚在牆邊練體操用的欄桿上,視線在周遭轉了一圈,最後定在一點。「那就陪我一起去吹吹風吧。」
他循著她的目光一瞧,才見到左側角落有個不起眼的外建式落地窗小陽台。
上前打開落地窗,兩人步出室內,並肩靠在陽台圍欄上,俯瞰下方,景色是鄰近小巷,黃金葛攀爬水泥牆上形成碧綠點綴;大雨剛停,矮檐仍在滴水。
「這可以喝嗎?」耳中傳入詢問,他轉向對發問者點點頭。
她扭開瓶蓋,仰頭一口氣灌下半瓶,滿足地吁了口氣。「呼,舒服多了。」
空氣里除了大雨過後的清新,還有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不知是誰家所栽。
被氣味牽引出回憶,她說︰「小時候我家也有種梔子花,我哥知道我喜歡梔子花香,一到花開季節就吩咐陳媽每天早上摘幾朵花掛在我房內的冷氣口前,這樣整個房間就都是花香。」頓了頓,又說︰「不過我從沒見他對女友這麼費心過。」
他內心咀嚼她話中含意,總覺得有點怪怪的,然而更怪的是因而內心感到刺刺毛毛的自己。別人兄妹感情融洽不是很好?他在在意什麼……
「之前我曾跟你說過我很喜歡我哥,」她半瞇著眼凝望前方,下巴撐在水瓶上。「其實,我也很討厭他。」
唔?
「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看不出來他適合當哥哥當朋友,就是不適合當情人。以前我那個好朋友也是,簡直迷戀他迷戀到無法自拔的地步,最後還是受不了地先提出分手,順便一並跟我失去聯絡。」
原來是受過池魚之殃。「所以妳才喜歡又討厭。」他以為自己理解了,卻又听她推翻自己所想──
「不,我討厭的是看到有人被他傷了心。每次他換女友我都可以預見未來,也許是不希望她們陷太深的想法無意間表現得太明顯,最後弄得他的每個女友都以為我心懷惡意。」她指指自己的臉。「喏,這個傷就是拜誤會所賜。」話出口,才訝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起已能心平氣和述說此事;本來纏亂得像一團死結的情緒如同被一把梳子溫柔梳理過,平順服貼。
而這一切又是拜什麼所賜……除了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會有誰!
「嘿。」笑意在唇邊緩緩暈開,她說︰「我一直覺得,我們好像滿談得來的。」
他點頭同意,也覺得自己越來越懂得怎麼跟她說話了。不過她方才的說話方式意外的有條理,莫非是她心情糟糕時的反向表現?他狐疑思考著。
「妳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一個平時不可能問出口的問題就這麼蹦出喉頭,他微微一愣,一時不能相信那是出自己口中。
只因她說他們談得來,他才突然強烈地想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她倒未流露奇怪之色,認真想了想,最後說︰「人心就像結構精密的機器,膨脹的怒氣會把螺絲擠松,置之不理,掌管情緒的部門就會失控。」抬眸瞅他,微笑道︰「而你是一把很好的螺絲起子。托你的福,我現在心情好多了。」
「……」或許是他多想了,她的用詞形容明明還是很詭異。
她以拇指和食指捏著水瓶瓶口,輕輕搖晃,注視瓶內彷佛起浪一樣的水面。「其實也不能全怪我哥,也許他只是耳濡目染,因為爸媽也是這樣。對他們而言,音樂才是生命,男女間的感情只是刺激靈感的調劑,所以漫不經心可有可無。當大家都厭倦的時候,握握手多謝指教就和平解散了。」
他有些錯愕,不是因為把感情當成靈感調劑這件事,畢竟他也認識這樣的人,好比中村;說不定部分熱愛音樂的人體內都有難以穩定的澎湃因子,不過那並不等于他。他錯愕的真正原因在于她全家都跟他是同行……該是所在領域不同吧,因為孟蘊生這名字他並不熟悉。
最奇怪的是,她那句「耳濡目染」使他又有點介意了……「妳也是這樣?」
「那倒沒有。或許因為我沒遺傳到創作天分,所以不能體會吧。我只是單純喜歡音樂,所以才只能做個小DJ。」並非喪氣,而是事實上這身分跟她其他家人的名望比起來是「小」了點。
但他听在耳中卻誤以為她為此自卑。不,不是這樣的。他涌起一股意願想告訴她,她的成就並不亞于任何人,因為她曾激勵過欲振乏力的自己;因為她除了自己還有很多听眾,因為她的節目能帶給人一個心情安寧的夜晚,在這喧鬧煩擾得惹人失眠的現代是多麼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