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他們的初識,究竟是建立在健身房使用記錄簿的那短短幾句留言之上,還是在超市尋找失物的第一次會面?
如今在他心中,她依然是個怪人,怪得很特別,怪得很有趣,怪得很……可愛?嗯……是怪得滿可愛的,雖然他還是覺得「可愛」兩字用在她身上有些不倫不類。還有,怪得很有吸引力──那當然了,不然他怎會有探究了解的念頭。
仔細剖析,除了好奇之外,他對她應該是有好感的吧,所以才會答應跟她一起外出,也之所以現在才會坐在此處喝茶;只是,這種好感屬于何種程度以及該如何定位,他卻不甚明了。
在他沉思之際,她幫他裝好了手機吊飾,然後拿出適才贏的電子鐘放在桌上,又由包裝盒內掏出說明書閱讀。見她在說明書上跳躍式搜尋,他問︰「妳在找什麼?」沒發現自己在面對她時越來越習慣發問。
「在看這電子鐘有沒有貪睡裝置……有了。」她邊看說明書邊拿鐘調整。
「妳只用電子鐘嗎?」雖也有可能是她正好想要個電子鐘,但他就是莫名的有這種直覺。
她的注意力還是凝聚在鐘上,頭也沒抬地說︰「我以前被綁架過。」
那語氣稀松平常得像在說「我以前考試不及格過」,卻震得對座的他一時失去反應。他剛才應該只是問她是不是只用電子鐘……怎會引爆出這驚人答案?
「嗯,我知道怎麼用了。」投下炸彈的人倒是老神在在,終于自鐘上抬起臉來,對上他的表情,眉向上一挑。「有這麼驚奇?」
「有。」而且是絕對有。
「說的也是。」她點點頭,好像才察覺自己方才的話多不尋常。「其實也沒什麼,因為我家滿有錢的,有這種經驗不算太奇怪。」這也是她後來主動要求學習武術的原因。
他也猜到她的家境應當不錯,所以才有請幫佣,只是……邏輯是這樣的嗎?內心這麼想,嘴上卻沒接話,畢竟這種事還是避免探得太深入較好。
不過她倒不介意多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好像是我小學二年級還三年級,放學時被好幾個大漢擄走,軟禁在一個小房間……你知道嗎?原來歹徒犯案時真的會在臉上套絲襪。」
黑色的還是膚色的?腦中冒出這個問句,他才醒覺自己被她牽引得太認真,不禁對自己產生一種無力感,同時又伴隨一種微妙的……習慣感。
她當然不曉得他的想法;她單手撐著下巴,視線隨回憶而緩緩掉向座旁的窗外夜色。「那幾天被黑布蒙住眼楮,在一片漆黑中吃飯喝水睡覺,到底是什麼感受我也不記得了。听說後來安全獲救時我居然表現得異常冷靜,連哭都沒哭,我爸媽急得帶我到醫院檢查,深怕我是驚嚇過度。不過醫生說我什麼問題也沒有,回家後我也沒什麼不正常……唯一的後遺癥大概是在四周太過安靜的時候,變得無法忍受秒針走動的聲音吧。」
隱約猜到原因,他愣愣地想,原來她剛才那句話真的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雖然切入點有點離奇。
「滴答、滴答、滴答……那時關我的小房間里有個鐘,那幾天里我唯一听得到的就是這聲音,所以我不喜歡。」
不喜歡嗎?他若有所思地注視她的側臉。「其實當時妳很害怕吧?」
她驀地收回目光回過頭來,微愣看他。「……你覺不覺得有點冷?」
「還好。」
「老實說,我很怕冷。這里的冷氣有點太強。」在這種環境下討論不算愉快的往事似乎不是個好主意,但他的那句話讓她一時難以中斷思緒。
「這杯茶還沒冷。」
他將自己的茶杯推向她,她立刻領悟他的用意,卻之不恭地將雙手圍在溫熱的杯邊取暖。可惜自己點的是冷飲,否則就不用佔用別人的飲料了。
他以為她是不想回憶當時的事所以離題,因此識相地不打算再提,誰知她下句話又主動牽回那話題上──
「你觀察力真好。我那陣子常常失眠,跟我哥說了這件事,後來他就去買了個電子鐘給我,不過我們都只以為我是單純不喜歡鐘的滴答聲而已。」她喃喃道︰「原來是因為害怕啊。」
他有一會兒時間說不出話,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最後決定是該轉移話題了。「你們兄妹感情很好。」
「是啊,我哥非常疼我……我很喜歡他。」
除了疼她,也非常保護她。這句話他沒點明,只是心想,這樣的保護應該不專屬于她哥,想必她搬出家獨居時一定經過一番爭取吧?
「妳現在感覺好點了沒?」過了一會兒,他問。
她抬眸看他,正好觸上他眼底的關懷。雙手的冰冷早被他提供的熱源驅逐,十指連心,滿滿的暖意包圍心口,舒適得讓她不禁露笑。
即使她的確害怕過,此時也已不再。
「我一直沒發現,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呢。」完全未經思考地,她坦白道出這一刻內心的單純感受︰「我也很喜歡你。」
噗通。同樣在那一刻,他听到這樣的聲音。
那是什麼?回家之前,他很困惑地不斷思索著,卻始終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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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因為整棟大廈只剩一部電梯可用,沒人會覺得在一樓候電梯時巧遇認識的鄰居是什麼奇事。
「嗨。」開口打招呼的是身旁的她。
電梯是從地下停車場上來的,而她打招呼的對象是電梯里的一個男人。
他花了幾秒時間打量他。黑發微長,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添了幾分斯文的書卷氣,然而抿得緊直的唇線卻讓人感覺難以親近。
見到她,男人的反應是微一頷首。
沈宇伸手按樓層鈕,注意到二十九樓的按鈕已亮起,顯而易見,他們兩人是住在同一層樓的鄰居。思及此,他的目光又在男人身上溜了一圈,即使他也不明白自己用意何在。
男人單手抱著個紅白條紋的塑膠袋,袋內裝著一包狗食。
門關上,電梯上升中。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開口的又是她。「貴犬尊臀上禿的那塊,是圓形月兌毛癥嗎?」
這是什麼問題?在旁的他听得一愣。
男人卻絲毫沒有奇怪的神色,沉思了好一會兒,最後很嚴肅地回答︰「應該不是。因為我自認沒給牠很多壓力。」
「嗯。」她點點頭,像是了解了。
兩人的對話就只這麼短短幾句,卻令他忽然覺得這兩人間的波長絲絲入扣,自己身處其中是那麼格格不入,而這份認知令他胸口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叮!二十九樓到了。
男人對她一點頭,率先走出電梯。
她回頭對他說︰「那麼晚安了。」
「晚安。」
她邁步走出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透過門縫,他看見她向右轉。
雖然她家明明住在左側。
胸口又一次涌現那種怪異感覺,像冬天時頭發上產生的靜電,毛毛刺刺的,拂不順,稱不上舒服。
電梯繼續向上,他微微蹙眉,第一次覺得這電梯的速度慢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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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的晚間,他來到她家門前。
叮咚。按下門鈴。半分鐘過去仍無回應。他看看手表,晚上九點,她應該還沒就寢吧?
叮咚。再按一次。又是半分鐘過去。
叮咚。再按一次。又是半分鐘過去……持續到第六次,他終于停止按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