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難過,綿長的悔恨如一根鞭繩,緊緊地束縛她,教她即將透不過氣……
「小姐,咖啡要續杯嗎?」溫和的嗓音從清荷頭頂落下。
她揚起眸,望向沈意飛,他臉上掛著笑,淡淡的、禮貌性的,也十足陌生的笑容。
她的心疼痛。「好,再給我一杯。」頓了頓。「可以也給我一塊起司蛋糕嗎?」
「當然可以。」沈意飛微笑點頭。「不過要先跟小姐聲明,你有一陣子沒來了,應該不知道,現在本店蛋糕都是對外訂購的。」
「為什麼?以前蛋糕不都是店長親自做的嗎?」
「是啊,可是她這陣子比較忙,沒辦法兼顧店里的工作。」
難怪今天沒看到羅恩希。「店長會忙很久嗎?」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嗯,她去當看護了,可能還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吧。」
「看護?」清荷訝異。
「有個從前對她很好的恩人受傷,她去照顧他了。」沈意飛解釋。
原來如此。清荷領會地點頭,心頭驀地掠過一抹興奮。這麼說,羅恩希有好一陣子不會出現在這里,那她……是否更有機會接近他?
一念及此,她的心跳不禁急促地加速。
她想得不錯,到了晚餐供餐時間,店里忽然來了一群客人,沈意飛一個人忙不過來,有點手忙腳亂。
她主動起身,從吧台邊取走玻璃水壺,為客人們一一斟水。
沈意飛剛從廚房端出一盤簡餐,見她的舉動,驚訝不已。「小姐,怎麼好意思麻煩你?」
「沒關系,舉手之勞。」她淡淡一笑。「這麼多客人,你招呼不來吧?我可以充當一天的工讀生。」
他凝視她,彷佛想看出她為何這樣做,她怕他從她眼里讀出自己深藏的情感,微慌地別過臉。
「還是你覺得我……愈幫愈忙?那我先回去……」
「不,請你留下來。」沈意飛語氣堅定。「我很高興你願意幫忙。」
她怔了怔,回頭迎向他隱約含笑的眼眸,不覺有些臉紅。
接下來,她努力幫他招待客人,試著讓自己顯得有些用處,但她畢竟不習慣做這些事,即使是簡單的端餐送水,也偶爾會出錯。
當她捧著客人用過的髒碗盤丟進洗碗槽時,還差點打破一只碗,幸好他及時伸手接住。
「對、對不起。」她窘得不知所措。「因為我……平常很少做這種事。」
「看得出來。」他眼神溫煦,帶著撫慰意味。「碗盤我來洗就好,今天謝謝你。」
「我可以幫忙擦桌子。」說著,她拿起一條抹布。
「不用了。」他阻止她,手指與她相觸,短暫的瞬間好似通過電流。
她驚顫,他好像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兩人僵了幾秒,然後他搶過抹布。
「你不要做這種事。」他說,嗓音有些異常地沙啞。
「為什麼?我、我可以做。」她急切地聲明。
他深深地望她。「你的手很嬌貴,以前一定沒做過這種粗活吧?擦桌子洗碗這種事,不適合你。」
他說她的手嬌貴,不適合做這種事。
清荷驀地感到失落。她不適合做的事,羅恩希卻做得很樂在其中;她不會做點心,羅恩希會;她看到臉上有刀疤的男人會存戒心,羅恩希卻絲毫沒有偏見。
比起她,那個純善的女人是不是更適合他?
「我可以……學。」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倔強讓她咬牙聲稱。「我在新加坡也有上班的,有時候一天也要站上幾個小時,腿很酸,也會很累,可是……」
可是她還是撐下來了,只因為那份工作是他希望她做的,他說看她當個美術館解說員很有趣。
第8章(2)
「你說你在新加坡工作?」沈意飛好奇地問。
「嗯。」
「你不是台灣人?」
「不是。」她搖頭,謹慎地解釋。「我是來台灣……算度假的吧,我想休息一陣子。」
「上班太累了嗎?」他笑問。
「也不完全……是那樣。」
「你在新加坡是做什麼的?」
「在美術館當解說員。」
「很適合你。」
適合嗎?她心跳一亂,怔怔地望他。他會不會想起一些什麼了?
但他平靜的表情卻顯示他什麼也沒想起,新加坡與美術館,這些關鍵詞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說不定連她的名字,對他也沒意義。
「我該怎麼稱呼你?」
才剛這麼想,他就開口問了。
清荷呼吸一凜。「我是……我姓岳,岳清荷,清新的清,荷花的荷。」
「清新的荷花。」他咀嚼這個名字,眼眸因笑意而閃亮。
她幾乎迷失在那輝亮的眼神里。「那我該……怎麼叫你?」
「小刀。」他毫不猶豫。「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我的真實姓名,這是恩希幫我取的名字。」
「為什麼不能說你的真實姓名?」她故意問。
「因為我忘了。」他答得很坦然。「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這里,」他指指腦子。「可能撞傷了吧?失去記憶了。我不記得自己是誰,是恩希收留了我。」
「那你……不會想回想起來嗎?你沒有試著找回自己的身分嗎?」
「當然有試過。恩希幫我在警局備過案,不過失蹤人口的資料沒找到與我相符的,我大概是個沒人要的男人吧。」他半開玩笑。
「怎麼可能?」她驚叫地反駁。「不是那樣!」
他愣住,狐疑地望向她,不解她為何那麼激動。
她這才察覺自己失態了,臉頰發熱。「我……我是說你的家人一定很想找到你,說不定他們花了很長的時間都沒找到你,很擔心也很……傷心。」
他能體會嗎?體會這兩年來她日日夜夜祈禱的焦灼?每多過一天,絕望便多抓住她一分,她一直徘徊在崩潰邊緣,卻又不準自己放棄希望,他能明白這樣的痛苦嗎?
清荷垂下眸,心口糾結,雙手得用力抓住吧台邊緣,才勉強能控制住翻騰的情緒。
「你……不想回家嗎?」她輕聲問,不敢看他的表情。
「我當然想過。」他的聲音有種奇怪的空洞。「不過有時候又會覺得或許什麼都想不起來比較好,可能是過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對于找回過去的自己有點膽怯吧。」
她黯然咬唇。「你是不是怕過去的記憶很不愉快?」
他沉默幾秒。「現在的生活很平靜。」
他沒正面回答,但這樣的答案已透露了足夠的暗示,他或許也害怕回憶起過去會對現在的他造成天翻地覆的沖擊。
「而且,你也不希望自己的過去影響你跟羅小姐的感情,對嗎?」她猜測他未說出口的理由。
他一凜,良久,悵然點頭。「恩希對我很好,我已經決定照顧她一輩子。」
是嗎?清荷呼吸梗住,噎著酸楚,淚珠悄悄在眼里成形。
「很晚了,我先走了。」她匆匆離開,不讓他看見心碎的自己。
★★★
回到飯店後,櫃台服務員轉告清荷有來自新加坡的留言,她看了看紙條,是朱美鳳撥電話給她。
她立刻回撥電話。「媽,找我有事嗎?」
這兩年來,清荷跟婆婆關系改善不少,或許是因為朱美鳳看她兩年來一直執著地尋找兒子的下落,頗覺感動,而她也試著去了解婆婆、關心婆婆,再加上幾個月前朱美鳳罹患癌癥,整個手術化療期間,都是清荷細心照護,兩個女人彼此打氣,走過這段日子,漸漸地培養出同甘共苦的感情。
「我想問問你,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意飛認得你了嗎?」朱美鳳語氣溫柔,對她說話不再尖酸刻薄。
听到這樣溫柔的問候,清荷稍稍抑止的悲傷情緒瞬間又泛濫,她強忍淚水。「他還想不起我,而且我今天發現他好像……並不太想回憶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