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點茶,壓壓驚。」他替她斟來一杯茶,遞給她。
她捧著茶杯,慢慢啜飲幾口。
他默默凝望她。
喝了茶,她心神略寧,抬頭朝他一笑。「方才真是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們的。」
「你都听見了?」他嗓音沙啞。
「嗯。」她點頭,臉色一下紅一下白,半晌,才又勉強一笑。「她……就是芙蓉姑娘嗎?」
「嗯。」
她心一沉,表面卻繼續微笑。「她還在你房里吧?你快回去吧,別讓人家等太久。」
封無極不理會,起身端來一盆清水,替她洗淨手上的傷口。
「我可以自己來。」她想縮回手。
「你看不見,不方便!」他低斥。
月姬無奈,只得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輕輕地替她清洗傷口,然後拿手巾擦干。
他為何要對她如此溫柔?
她一面感受著他手上的動作,一面絕望地尋思。
他們是八竿子絕對打不到的兩個人,她很快就會離開這里,兩人或許永遠沒機會再相見……他為何要對她這麼好?
他會讓她無法輕易忘了他啊!
「你在想什麼?」替她洗淨傷口後,他仍握著她的手。
她覺得掌心發燙,想抽回來,又覺得好似……有些難舍。
「你方才會哭,是因為覺得自己很沒用嗎?」他又問。
「啊?」她怔住。
「你是不是很為自己看不見而煩惱?每天模黑過日子,不好熬吧?」他盡量問得輕描淡寫,她卻從其中听出掩不住的關懷意味。
他是在擔心她,怕她因為眼盲而挫折,甚至因此輕賤自己。
他是這麼想吧?她可以感覺得到。
而這份體會,令她更加柔腸百轉起來,糾結得難受。
「我已經……習慣了。」她刻意用輕快的口氣回應。「開始是有些不方便,千過適應了之後,也還過得去。」
「你的眼楮究竟怎麼了?是生下來就看不見嗎?」
「不是的。」她搖頭。「是三年前一次意外,我中了毒,也許是治療太晚了,余毒沒法完全清除,才會壞了我的眼楮。」
「你中毒?」封無極擰眉。「怎麼回事?」
「三年前,我娘率領我們七聖女到衡山參加一場武林盛會,回程時經過一處縣城,見當地居民飽受干早之苦,連年饑荒,我們便為他們辦了場祈雨的祭典,後來果然降下大雨。縣官很是高興,宴請我們道謝,沒料到酒水里下了毒,縣官喝了,我也喝了。」說到這兒,月姬微微苦笑。
封無極不發一語,神情忽地僵凝。
月姬沒察覺,幽幽續道︰「幸好我娘她們見情況不對,都沒喝酒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哪里還有大幸?她怎能如此看得開?
封無極暗暗咬牙。「你說的那處縣城叫什麼名字?」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許縣吧。」
許縣!
封無極眼神一暗。果然便是當初左右護法救出土壇主的地方!
那時土壇主是那縣官身邊的主簿,因為看不慣縣官暗中勾結地方糧商,趁大早時囤積食糧,發災難財,拚死諫過幾次,不料縣官不但不听,還將他打人大牢,折磨得他奄奄一息,幸而左右護法偶然經過時救了他。
那毒,便是左右護法投入酒壇里的,說是這貪官既然敢發干旱財,就讓他一安死在毒水下……
「怎麼了?你為何不說話?」月姬總算發現他不對勁。
他無言地望著她失去瞳神的眼眸。
她的眼,是天魔教的人弄瞎的,等于就是他這個教主……
封無極倏地咆哮一聲,掐握雙拳,胸膛涌起一股壓抑不住的懊悔。
「你是不是想回房了?」她誤會了他的焦躁。「沒關系,你回去吧,別讓芙蓉姑娘等太久──」
「你不用管她,她見不著我回去,自會離開。」他忿惱地打斷她。「你來找我,應當是有事要說吧?」
她愣了愣。「嗯,我的確是有事,不過明日再談也行。」
「現在說!」
他究竟在氣什麼?她又哪里惹惱他了嗎?
月姬驚疑不定,一時忘了回話。
「快說啊!」他忽地激動地握住她的肩。「有什麼話你盡避說吧!你想要什麼嗎?是不是衣裳不夠穿了?還是廚子做的菜不合你口味?」
「不是的。」她驚愕于他的激動。「不是那樣。」
「那是什麼?你究竟想要什麼?」不論是什麼,只要她開口,他都會盡己所能滿足她。
「我什麼都不要啊。」她搖頭,頓了頓。「我只是想問你,你覺得伐木如何?」
他愣住,怎麼也沒料到她會突出此言──
「伐木?」
第六章
「伐木?」
「嗯,她說這可以成為我們長久的營生之計。」
議事廳內,眾人面面相覷,片刻,方由左護法代替大家不屑地發聲。
「她以為我們沒想過嗎?問題是伐木容易,運木困難,難道要我們施展‘大力金剛臂’,一根根慢慢扛下去嗎?」
封無極眸光一閃,想起自己也曾問過月姬同樣的問題,嘴角若有似無地一挑。
「就是啊!」右護法接口。「教主,那小丫頭也未免太不深思熟慮,也不想想真那麼做,木材還沒賣到錢,咱們教內弟兄便先累垮了!」頓了頓,細眸懷疑地眯起,雙手一拍。「我知道了!莫非這就是那死丫頭的算計?先把咱們折磨得不成人形,再乘機殲滅咱們?」
他哪來這種鬼念頭?
封無極橫右護法一眼,又好氣又好笑,面孔卻仍是漠然板著。「她沒要我們扛木頭,她說要‘引水流木’。」
「引水流木?」
眾人又是一呆。
「教主,您也曉得流經這天山的河道,彎彎曲曲,上游水量極小,漂不動木頭,下游水量雖大,但險阻甚多;再說這里氣候嚴寒,一年倒有半年封在冰雪里,上下游融冰的時節也大不相同。引水流木這想法倒是好的,只是不切實際。」水壇主蹙眉說道。
「說得好!」右護法大表贊同,嘴角又不以為然地一撇,冷哼。「死丫頭太天真!」
天真嗎?
封無極沉吟,清銳的目光一一掃過參與商議的每個人。
他原來也以為如此,不過……
「你們听過‘木馬’嗎?」
「木馬?」大伙兒愕然。「那是什麼?」
「是一種專供行走雪地的交通工具,‘其狀似盾而頭高,其下以馬皮順毛衣之,令毛著雪而滑,如著履屐’──」
「慢慢慢!」左右護法听得頭都暈了,同聲求饒。「教主,能拜托您說點我們听得懂的白話嗎?您說的這些什麼其什麼之的,咱們這些粗人根本听不懂啊!」
封無極微一勾唇。「總之,就是一種前端翹起的長形木板,用馬毛皮以順毛的方式包于木板底面,以繩將木板縛于腳下,手上拿一根木撐子,好似劃舟一般撐木滑行。」
「听起來像是一種雪上旱船。」水壇主驚異揚眉,臉現佩服之色。
「這就叫‘木馬’?」風壇主沉吟。「那丫頭怎會知曉有這種玩意兒?」
「她是從一本史書上看來的。」封無極解釋。
「可是這和運送木材有什麼關系?」土壇主還是不解。「難道要我們撐著那木馬扛木材下山嗎?」
「說來說去,還不一樣得累垮?」右護法翻白眼。
「她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築一條專供木材行走的‘木馬道’。」
「木馬道?」又一個新名詞!火壇主擰眉。「那是什麼?」
「以圓形堅硬的木材排成路軌,將木料捆綁于木馬上,以人力拖其前行,只要將這木馬道建于有些坡度的山路上,拖行時應當不致費太多力氣。」封無極解釋。「所以在河道能漂流木材之處便使用河道,不方便之處,便修築木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