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愈听愈頭痛,莫十五揮了揮手,胸口還是有氣︰「你走著走著月兌力眼花,那怎麼不倒向路旁,要倒在路中間?害得我妹子扭傷了腳!」
「你別罵他了。」月憐輕聲阻止。這個老伯身形佝僂,手腳皆有殘疾,這把年紀了還得挑柴進城,顯然是個無依無靠的可憐人。
「扭傷了腳?」老伯驚訝道,隨即笨手笨腳地爬上馬車,擠到兩人身邊。「讓老漢看看,小泵娘扭傷了腳可不好,一不小心就會成了長短腳哪。想當年……」
啪!
莫十五拍開了老伯往月憐裙襬伸過來的枯手,同時也拍斷了他的「想當年」。他朝著老伯瞇眼道︰「我已經察看過了,她沒傷到骨,但傷了骨膜,得敷藥包扎,好好地靜養幾天。」
「喔。」老伯憨憨地點了點頭。
「什麼叫『喔』?」莫十五額上爆出青筋,傷口又開始狂冒鮮血。
月憐再也看不下去,只好自己伸袖按住他的傷口。
「嗄?」見莫十五忽然暴怒,老伯臉上寫滿了疑惑。
「還『嗄』?」他強迫自己深呼吸。「老伯,我也不要你賠我妹子的醫藥錢、賠我身上的衣服、賠我馬車的車軸,我只想跟你借個地方待幾天,讓我妹子療傷,讓我有時間好好地修車,這樣,可以嗎?」
「喔……」老伯像是總算懂了他的意思,連忙點頭搓手道︰「應該的、應該的!老漢的房子就在附近,小扮可以和小泵娘在我那里養傷。小泵娘的腳沒什麼大礙,養將個幾天就會沒事的,倒是小扮你的頭血流如注啊!方才那一摔真是嚇人,你的頭直接撞上道旁那塊大石,只怕摔壞了腦袋……」
「你說誰摔壞腦袋!」
莫十五大吼一聲,老伯嚇得逃到了車外。
「你這樣凶老人家不太好。」好痛……月憐皺眉。
「凶他幾句他又不會痛!」他氣鼓鼓地答道。「妳的腳,很痛吧?」
「嗯。」真的很痛。原來他凶那個老伯,是在為她出氣?可是他自己也受傷了……月憐拿下壓在他額角的袖子,袖口染上的血跡令她觸目驚心。
「那你的頭呢?會不會痛?」
「不會。」莫十五搖搖頭,盯著她染血的衣袖,不知怎地臉又紅了起來。
他抬頭掃視著一片狼藉的車內,把玉八卦從箱子里拿出來,用包袱巾層層裹住背在背上,說道︰「我先把妳帶到老伯家里安頓,車子亂成這樣,也只好慢點再來拖回去修理了。」
看了看月憐發腫的足踝,莫十五臉上紅得不能再紅,彎下了腰,伸出雙臂。
「呀!」
身子忽然被凌空抱起,月憐驚呼了一聲,身子感受到莫十五的體溫,腦海里倏地閃過那句「隨便」,她直覺地掙扎了起來︰「放開我,我自己走……」
莫十五嚇了一跳,怕她掙扎得太厲害會跌傷,只好松手輕輕放下了她。
「喝……」月憐勉強站著,抿唇忍痛,雙手扶著車壁,疼得皺起了臉。
莫十五看不下她搖搖欲倒的站姿,伸出手來相扶,卻又被她側身避開。
「我自己走。」月憐瞪著地上道。
「妳怎麼能自己走?妳想要像老伯說的那樣變成長短腳嗎?」
「我可不想再被你說隨便。」
此話月兌口,說者和听者都是一僵。
那日的爭執、那一記巴掌,以及連日來的煩亂,此時慢慢回到兩人心頭。
莫十五吶吶地道︰「那個……不一樣啊……我又不是別人……」
月憐打斷他︰「我真的很隨便嗎?」
「呃……」莫十五忽然感到慚愧起來。
真的隨便嗎?比起那些投懷送抱、賣弄風情的女人,她只是太沒有防備心、看起來太乖巧,才會容易被人欺負。而這些……原也不能怪她。
自己不也伸手抱過她,還握了她的手?
見莫十五不答話,月憐皺起了眉︰「我打了你,是我不好,但我那時感覺自己被你瞧輕了,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我雖然在那種地方長大,但是……」
「不,妳打得好。那天是我亂說話,我只是生氣那人對妳毛手毛腳,而我卻沒有護好妳。」
「是這樣嗎?」月憐本以為自己不生氣了的,但一听見道歉的言語,一陣強烈的委屈感就涌上了胸口。
見她咬緊了下唇,莫十五一陣慌亂,忙說道︰「是啊是啊,都是我不好,真的都是我不好……妳不會是要哭吧?不要哭嘛!」
「我沒有哭。」秀氣的唇角努力拉扯回持平的弧度。
「總之一切都是我不好!」
他聲音忽然變大,惹得月憐不得不抬眼瞧他。
「師叔要我好好護著妳,讓人欺負妳是我辦事不力,妳可以再打我幾巴掌沒有關系!」
「我不該打你的,你的話也有道理,只是被你那樣說,我實在氣不過……」左踩傳來的疼痛一陣大過一陣,月憐吃力地靠著車壁,撐持住全身的重量。
發現她痛得厲害,莫十五忙道︰「我先抱妳下車,好不好?妳的腳要快些抬高敷藥,否則會腫得很厲害的。」
莫十五忐忑地朝她伸出手臂,月憐不再掙扎,讓他把自己抱了起來。
靶覺到她軟軟的身子倚著自己,已沒有前幾日那般抗拒的模樣,莫十五又是高興又是感動,在她耳邊說︰「那……妳不生氣了?」
「不生氣。」月憐仰起臉來,微微一笑。連日來的僵局,她心中的難過其實不比他少。
莫十五胸口一震,鼻中忽然一陣酸意。
她面上那睽違五天的笑容讓他好感動、好想哭……原來古人說的「一笑值千金」是這種心情啊!雖然兩人已經和好,但此時看著她的笑容,他還是好想送她點什麼。
送她東西,她也會像師父那樣嬌嬌的笑開了容顏吧?
要送她什麼好呢?
「送妳琉璃鏡,是要讓妳妝點妳的花容月貌;送妳鴛鴦釵,是要陪襯妳那頭烏亮美麗的秀發;送妳……」
咚咚咚咚咚。
一被抱起,就听見莫十五胸中彷如擂鼓的心跳聲。
他身上的溫度混著泥塵的氣味,暖暖地包裹了她一身……月憐感覺到自己的面頰微微熱了起來。
「我那口子走了之後,老漢常常來打掃這柴房,所以還算干淨……欸!小扮你別亂踫啊!那是她的牌位……哎喲哎喲!小心你的腳下!」老伯跌跌撞撞地沖上前去,整個人幾乎撲在莫十五腳邊。
「怎麼著?」莫十五挪開了腳。剛剛好象听到什麼牌位的……
「好險好險,差一點就踢翻了……」老伯微帶埋怨地捧起一個小瓦罐,珍重萬分地輕撫著它。
「那個……不會吧?」莫十五瞥眼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米罐、牌位,再轉回頭來盯著老伯懷里的瓦罐。「那是妳妻子的……骨灰嗎?」
「是啊。」老伯輕輕地把瓦罐與牌位並放在桌上,搖了搖米罐中的香灰,神情甚是依戀愛惜。「當年她就是在這桌前翻著佛經,翻呀翻的就吐血倒在桌上。喏,就是這個位置。」
他說著往桌上比了一比,莫十五原先放在桌上的手像遭電殛般彈開。
「我下田回來一向自己做飯的,等到太陽下山時,我把她那一份素餐端過來,敲了半天門沒個聲響,我推門進來,才發現她倒在這兒。也不知她何時發病的,我把她搬開時,桌上的血跡都干啦……」
老伯撫摩著瓦罐,蒼老的眼中充滿了柔情--柔得讓莫十五直發抖。
「老漢老了,早沒有力氣砍柴,本以為她走了之後,這個為她打理出來念佛坐禪的房間是不會再有人使用了呢……小泵娘,妳就安心在這里養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