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實的琴身一跳,瞳婷也被驚得一跳。朝遇的理智被回憶所吞噬。他不要她這樣看著他……
"不準哭,不準看我。"他失控的大吼,受不了如此的異色眼眸,"我已經受夠了你的眼楮。"
眼楮?她眼眸的顏色?
瞳婷無法掌控自己的行為,仍舊一雙大眼鎖在四哥身上移不開。
"來人,快來人啊!"朝遇對著門口大聲狂嚎,已然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守在門外,一直擔憂屋內情況的樊衛沖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侍女小桃,兩人同樣掩不住臉上的擔心。
"將她帶下去。"他的手指向瞳婷,"找塊布把她的臉蒙上,從今而後,我不要再看見她的眼楮。"
東風吹拂,揚起池面一陣陣漣漪,杏花瓣恣意飛舞在空中。
彌漫在鼻間的淡淡花香將人包圍,舒緩世間的一切不安情緒,彩色粉蝶悠然翩飛,偶爾停歇在花叢之上。
池面"咚咚咚"地濺起一陣水花,停歇,接著又持續。
朝遇隱身在池畔的濃密矮林間,眼神空洞,無所覺的打起一個接一個的水漂兒。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還是維持著一樣的姿勢。
杏花花瓣如雨般下在他身上,唯有此時,他才會卸下面無表情的面具,神色飄遠,毫無防備、毫無掩飾。
長長的羽睫遮不去他的孤寂,周身是濃得化不開的無奈。
令人一見,為之心碎。
"喂。"身後傳來輕盈的足音,一張似水面容倒映在朝遇右方的池面,臉上帶著柔柔笑意。
一撩裙擺,少女在他身旁的大石上落坐,"六月十三,日期近了。"
"我知道。"他又恢復一派的冷漠疏離。
少女對他的不為所動輕嘆了一口氣,那麼多年了,他還是一副死樣子。
"那你有沒有把握?"
朝遇總算轉臉看她,"如果有,就不會來找你了。"
"這什麼語氣?好像你是多麼不得已才請我來。"嘖!
皺皺眉、撇撇嘴,"差不多了。"
差不多?少女嘟著嘴,不滿的嘆了一聲。這人不是做生意的嗎?怎麼連一句客套奉承的話都不會說?
"你,請務必幫我。"朝遇難得的低聲下氣求人,雖然他心中真的是百般不願。
少女略微思考了一下,水靈靈的眼眸眨動,然後甜甜的漾開笑容,"當然,沒問題!"
這份酬勞,她鐵定會向他好好地敲上一大筆的……
"我不!我不要去!"瞳婷埋在被里哭泣,任憑一於人在旁勸說都止不住她的痛哭。
"小姐呀!"嬤嬤輿小桃坐於床畔苦苦安慰,連兩個人的眼淚都快掉出來。
從昨天樊衛與小桃將已經哭成淚人兒的瞳婷帶回,直至今天,除了她哭到昏睡過去外,瞳婷的淚水都沒停過。
雙眼腫得像核桃,聲音也啞得不像話,但眼淚就是沒有止歇的跡象。
"這少爺,真的是太過分。"嬤嬤不禁痛罵道,小姐居然被欺負成這樣,她的一口氣都快忍不下去。
小桃在旁附和的猛點頭,"就連我和樊護衛在門外都快被嚇得半死,何況小姐在里頭首當其沖?我看,嬤嬤喲!我們要不要替小姐找師父來收驚?"她煞是認真的建議著。
嬤嬤沉吟了一會兒,認真思考其必要性,"我想想……"
"不用想了啦!小姐這樣鐵定是被嚇去三魂七魄了。"
"可是少爺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嬤嬤有些遲疑。
"不是嗎?"小桃懷疑地哼了一聲,轉向樊衛,"樊大哥,你說,少爺是不是壞心得跟妖怪有得拼?根本就是惡鬼的化身!"
"這個……"樊衛好生苦惱,盡避他也認為少爺實在太過分了,但這種事他卻也很難認同,"我……"
"我就知道,"小桃一邊拍著小姐的背安撫,一邊還替小姐打抱不平,"你果然是跟那惡少爺站在同一陣線上。"狗腿!"
他無奈的搔搔頭,"可是就算你們這麼說,小姐還是得去少爺那兒彈琴啊!"而且今日少爺還直接跟他交代,要他把小姐帶去練琴,更何況少爺的命令一向都是毫無轉圜余地的。
"昨日那麼羞辱人,今日卻還要小姐去少爺那里,擺明了是欺負小姐嘛!"嬤嬤很是憤恨不平。
"小姐……"樊衛轉向瞳婷求情。
"我不答應,小姐也不肯。"嬤嬤直截了當的為瞳婷拒絕,小桃一顆頭顱也晃個不停。
"小姐,"樊衛不得已只好祭出撒手,要不然他真得提著頭去見少爺。"小姐不會希望嬤嬤與小桃因為你而受罰吧!"
這句話很成功的讓瞳婷猛然止住哭泣而抬頭,哽咽的開口,"樊……樊護衛,你說什麼?"
丙然奏效,樊衛立即擺出一副極其哀戚的模樣,"小姐,你也知道少爺是什麼樣個性的人,膽敢不听少爺的話,少爺一定毫不留情的拿小姐身邊的人開刀。"
"樊衛……"有兩個人恨不得伸腳踹去。
"因此去不去就看小姐了。"雖說如此,但他內心的罪惡感卻很深、很重……
瞳婷一抹臉上淚痕,看著眼前兩個最關心她的人,無論如何,要是因為她而讓她們受到任何傷害,她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小姐,別听他胡說,少爺不會對我們怎樣的。"盡避連嬤嬤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听嬤嬤如此說,小桃的頭點得更起勁了,"沒錯沒錯!"才怪!
瞳婷低垂著頭,咬著唇吸吸鼻子,而後揚起頭,堅定的說︰"小桃,替我整裝。"
一條藍色細紗棲息在臉龐上,掩去了原來的粲粲眸光。
瞳婷隨著樊護衛與隨行的小桃來到四哥的軒前,但是立於門前時,她又覺得她之前涌生的勇氣已經在瞬間消失掉一大半,想敲門,手卻遲遲無法舉起。
樊衛知曉她的不安,垂頭輕問︰"小姐,可以了嗎?"
深深吸入一口氣,她毫不猶豫的點頭,"我想,我可以了。"反正再糟也不會比之前慘。
"小姐──"
"沒事的。"她輕拍著小桃因擔憂而握住她的手臂。
樊衛伸出了手,敲了門。
餅了好一會兒,里頭才傳出朝遇的聲音,"進來。"
瞳婷怯弱且緩慢的舉步入內,軒房中的擺設一如昨日,四哥也同樣坐於檀木大桌後,但她的感覺卻好像已經度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透過面紗,一切都朦朦朧朧的,但是也讓她不再感到那麼害怕。
"四哥。"
她微一福身,就直接坐於琴架旁,舒展雙腕,琴音嗡嗡的彈奏起來。
盡避她極力想好好彈奏一次,但是敵不過深埋於心的恐懼,還是頻頻走音,失誤連連。
面紗,依照他之意掩去了她的眼眸,很好啊,這不正如他意?
異色之瞳,就是異於常人之眼瞳。
至少不易見於中土人民,他要她覆上面紗,其實是為了她好,這樣的眼楮太引入注目,對生活於此的她必定不是件好事。
這樣,算不算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朝遇不斷的說服自己,不斷的在腦中重復同樣的話語,他也知道他這些想法沒錯。
但是為何他的心,卻酸澀得令他難以忍受?
只能不停的催眠自己──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一曲方歇,瞳婷的眼光往四哥的方向瞟去,隱約間,她看見四哥以手支額,眼神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如此的被忽視讓她的心很傷、很失落。
她的琴彈得很爛,爛到使四哥連听都不想听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