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好。」不想讓余洋太過擔心,樂平逞強不出聲。
把行李全數移到右手,余洋用左手圈住她癱軟的身子,並用身體擋住洶涌的人潮。低頭看到她皺得打了幾個結的眉頭,心中既是甜蜜又是心疼︰他的女孩呀,老是這麼倔強,獨立得不懂撒嬌為何物;又老是這麼貼心,事事為人著想,叫他怎能不愛呢?知道她怪異的潔癖,盡量替她隔開人群,不讓渾濁的氣味困擾到她,果然,她眉心的皺紋變少了。
靶到凝滯的空氣再次變得流暢起來,樂平抬首看他,和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寒冷的冬季,他的額上竟出現了細細的汗珠——她幾乎是被他抱在懷里的,他們靠得那麼緊,緊得讓她覺得他就是她的天和地。他有力的臂膀圈住她體力不支的身體;他寬闊的肩背為她擋去擁擠的人潮和嘈雜的聲浪;他溫暖爽朗的氣息為她除去污濁的空氣,使她的呼吸得以正常地運行。剎那間感動涌上心房,激烈地撞擊著她,讓她輕顫了一下,懦弱地移開視線,不敢正視那黑瞳中柔情似水的火花。
「樂平,春運可真不好,還沒到就已經人山人海了,你說再過幾天還能走人嗎?」見到她的尷尬,余洋夸張地抬起雙眉,做了個滑稽的鬼臉,用輕松的話題來打破兩人間沉悶的氣氛。
「是……是呀!」樂平支吾著回答,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看他的臉。她太明白他們之間的那種張力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落進迷情陷阱里怎麼也爬不出來——
「這麼多人,好像國慶看煙花哩!」耳邊不知是誰咕噥了一句。
樂平怔了一怔,像嗎?好像是有一點吧。那天也有好多的人,熙熙攘攘的人潮同樣撞得她發疼,污濁壓抑的空氣同樣悶得她心慌。只是那時候急著要和他看煙花,要和他分享情人間的快樂,這些都變得不重要了。現在想起來,此時的他們真的和當時好像——連他抱著她的姿勢都沒有變。
千萬個畫面浮扁掠影般閃過︰他又愛又氣的神情、他溫柔的笑容、他黑瞳中綻放的絢麗煙花、他激烈的擁吻……但從此以後,這些都不再是她的了。也許有一天,他會找到他真心喜歡的女孩,他將把這些全部奉獻給她……到時候,他可會想起她呢?她多想現在就緊緊地抓住他,但他自由慣了,像一陣風、像一朵雲,她沒有自信能抓牢他,永遠不讓他飛走,那麼還不如現在就放開他吧……想到這里,久違的理智終于抬頭,樂平側身不露痕跡地離開他的懷抱,接過自己的行李,對他微微一頷首,「我還是自己來吧。」
望著絕塵而去,毫不留戀的背影,余洋的眉再次鎖緊。
第7章(1)
新年是一個讓人傷神的日子——余洋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在國外待了五年,他發現自己的父母開始無比熱衷于串門子,並且喜歡拉上他。
「余洋,你的東西收拾好沒有?好了晚上就和我們去你三姑婆家拜個晚年!」母親如魔咒的聲音再度響起。他明天就要走了,為什麼到現在都不放過他?他今晚想溜到樂平家去走走好不好!
「三姑婆是誰?」余洋冷冷地開口,充分表露出他的不悅。
「三姑婆是……好像是你外婆干媽的姐姐的女兒的干姐姐吧……」看到兒子抽搐的嘴角,余母識時務地切入了正題,「你小時候她抱過你呢,現在你長這麼大了都不去看看她老人家,她會傷心的!」
再傷心也沒有我傷心。余洋在心里暗忖,也不知道老媽是不是故意和他作對,今年,他們一家子馬不停蹄地串門子、走親戚,弄得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看樂平。雖然兩家近在咫尺,但就是見不了面,這叫他怎麼不郁悶!
「今年怎麼不去樂伯伯家拜年?」他繼續收拾行裝,想要抓住最後一線生機,可惜——
「哎呀,不用了,我們十二月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每次過年的時候大家都挺忙的,我們兩家這麼熟,就不用走那些客套啦。」
「那你們為什麼又不讓我去拜年?」余洋幾乎是咬牙切齒了。他和樂平的時間可是珍貴得很呀——現在他都不得不懷疑他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存心和他作對。
「你這樣去多冒失呀,再說你以為別人一家子都天天窩在家里等你去拜年呀,他們也很忙的。而且樂平才出院不久,他們現在一家子都休息得早,生怕打擾到樂平,你還好意思去呀!」
的確,如果不是考慮到這一層,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半夜十二點也敢去敲門!憋在胸口的抑郁瀉了出來,他突然覺得渾身無力。
「好了,我跟你們去,現在讓我睡一睡,晚上才有精力對付那些三姑和六婆,OK?」
門合上了,空留一室的寂靜。余洋靜靜地躺在床上,兩眼怔怔地盯著天花板,良久……
睡不著!他猛地翻身坐起,雙眼無神地盯著牆角。不行,回公司前他一定要見她一面,以後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她。至少,他要讓她知道,這次分手絕不是永別。
想到就做,余洋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就奪門而出,直沖樂平家。
停在掛著「倒福」的防盜門前,余洋蹲,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直到急促的呼吸和狂烈的心跳平息了下來,他才漾起一抹陽光般的微笑,舉手按向電鈴。
「叮——鈴——鈴——叮——鈴——鈴——」
隨著鈴聲,他的心又狂躁地鼓動起來,樂平、樂平,他好想見她!
「叮——鈴——鈴——叮——鈴——鈴——」
沒有人應門——心中的激動退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疑惑與擔憂。
「叮——鈴——鈴——叮——鈴——鈴——」
他鍥而不舍地繼續按下去,剛剛听來還猶如天籟的鈴聲霎時變得尖銳起來。听著不斷重復的鈴聲,他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為什麼他終究還是見不到她?真的這麼巧嗎?難道……這是在預示他什麼嗎?不不不,甩甩頭,把這個不愉快的想法丟出去。他相信幸福要靠自己去爭取,如果這是老天爺給他的考驗,那麼他會證明給它看的。
余洋帶著一絲惆悵,轉身——離去……
靠著窗口,看著黑色的轎車滑出冰冷冷的水泥地面,樂平覺得臉頰上涼涼的,伸手一觸,竟已是一片淚濕。
今天是他離開的日子,這一去,再回來就是夏天了,也許到時候他就會帶回來一個嬌俏可人的女孩了吧……這條路載著他們多少回憶呀,春天的時候,路邊艷麗又清新的野花總能佔據她的視線,讓他等得不耐煩了就干脆扯上一把扔給她,然後載著一臉傻笑的她離開;夏天的時候,路旁的梧桐樹會給他們遮陰,但他還是吵著要她給他打扇,不然他就不騎了;秋天的時候路旁的銀杏掉下的樹葉會金燦燦地鋪滿一地,秋風掃過飄得他們一頭一臉的樹葉,他總是低聲咒罵,而她則是歡笑著張開懷抱想擁住正在飄飛的它們;冬天的時候,她總是瑟瑟發抖地剝他的衣服,再緊緊地環住他的腰,把凍得通紅的臉蛋貼在他散著熱氣的背上,仰著頭欣賞被樹丫分割成一塊一塊的藍天白雲……
餅去平凡的每一天今天竟都變得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兩小無嫌猜……兩小無嫌猜……這是否意味著人長大就會有數不盡的煩惱呢?手腳已經冰涼了,自從上次暈倒在雪地里之後,她只要一受寒,手腳就會痛入骨髓地發酸發疼——她答應過他會好好愛惜自己的,這個承諾她會做到……哪怕有一天他已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