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後來,耶穌基督教蓴諾亞制造一艘方舟,當大洪水來的時候,所有的陸地都被水淹沒,只有諾亞方舟在水中漂流,這就是為什麼人類能夠在那一次的遽變中得以幸存的原因。」
愛德琳修女說完了諾亞方舟的故事之後,教堂里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但是,教堂的一隅也傳出竊竊私語︰「那個叫做諾亞的是色目人吧?不然,怎麼會有我們這種黃皮官、黑眼楮的後代呢?」
「哎呀,那是說書嘛!說書就是听著好玩的,不要太認真。反正我們有面粉可以拿就好了,管他是真的還是假的。」
愛德琳修女知道這群漢族人民是為了拿面粉,又把神的神跡當成神話故事,不知道會不會昏倒?
「喔,原來是這樣喔!」
陶醉在眾人掌聲中的愛德琳修女,理所當然沒听見這些小小的「雜音」,她用著充滿感動的語調道︰「謝謝,下一次,我將為各位講述耶穌基督為了充滿罪惡的人民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經過。如果有受到耶穌基督的感召而渴望受洗的朋友,請留下來。最後,非常謝謝大家來參加今天的主日學。」
結果,一窩蜂走出禮堂去領面粉的村民們,沒有人理會愛德琳修女,放她一個人在那里自說自話。
等愛德琳修女從陶醉在眾人的掌聲中醒來之後,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教堂早已空空蕩蕩。
「咦,人呢?」
「領面粉去了。」允泛笑道。
一旁端著聖體的瑪莎修女嘆氣道︰「唉!結果這些聖體還是一個也沒有發出去。」
允泛一邊擦著桌椅,一邊安慰道︰「別難過,主日學是今天才開始辦的。一時間,當然看不出來有什麼效果嘛!」
「為什麼我覺得村民好象是來領面粉的,而不是來听我傳道的?」愛德琳修女疑惑地問。
這是事實嘛,不過允泛不忍心傷了老人家的心。
「別想太多了,沒那回事。我覺得你說得很精彩,是真的?」
「真的嗎?我有點緊張,因為我沒有一次對那麼多人傳教的經驗。」
一旁的瑪莎修女問道︰「允泛,听說皇上定了一個叫……叫什麼‘喇叭教’的作為國教,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是‘喇嘛教’吧?」允泛失笑,隨即回道︰「是有這麼一回事。」
「唉!那我們的傳教工作不就難上加難了嗎?」
雖然皇帝沒有嚴格要求人民信奉喇嘛教,可是,他都已經欽定喇嘛教為國教了,誰還敢明目張膽地信其他教?
愛德琳修女豪氣地拍拍瑪莎修女的肩膀,笑道︰「不要灰心!我一定會用我的口才讓村民們感受到耶穌基督的感召,進而加入信教的行列!」
是嗎?那前途不就更加灰暗了?
搖搖頭,瑪莎修女把聖體與葡萄酒端進屋里去了。
愛德琳修女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開口︰「對了!提到皇上,我就想到你,允泛。」
「什麼?」
擦著椅子的允泛抬起頭來,用藍色粗布衣裳的袖子擦擦汗。
「我把你與皇上之間的事情想了又想,覺得你離開他實在是件不智之舉。皇上他肯為了你放下一切,到江南來接你回大都,這就證明他對你是認真的,你卻因為皇太後的幾句話,就逃回這里,拆散一段姻緣,別說是我了,連上帝也看不下去。」
允泛看向愛德琳修女,淡淡地道︰「不管是不是不智之舉,我都已經離開了。」
現在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不是嗎?
她是漢女,漢女就是漢女,永遠也不會有飛上枝頭成為鳳凰的一天。如果她不顧一切投進忽必烈的懷抱,結果就是要面對來自各方的壓力──皇太後、皇後、以及所有蒙古親貴,只因忽必烈為了她破壞蒙古族訓,而惹來一連串爭執。
不願見到忽必烈為難,所以離開他,對他們兩人都好。
愛德琳修女嘆了一口氣。
唉!允泛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會替自己著想,她光顧著維護忽必烈,不讓他為了她而為難,怎麼就沒想過幫幫自己呢?
「允泛,你真的就這樣,打算不再與皇上見面了?」
允泛笑笑。見了面又如何?只會增加彼此的痛苦而已;既然如此,不要相見不是比較好嗎?
再說,忽必烈並不知道她現在住在教堂的修道院里,所以,他們要再見面,實在是不可能。
「大概不會有相見的機會了吧?上回他南下找我,是因為掠影告訴他我的所在位置;這次,我身旁可沒有掠影,沒有人向他通風報信,而我又不可能回北方。」
愛德琳修女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一直想問你,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堅強,連皇太後要你離開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我不是堅強,只是很明白自己的斤兩,很認分而已。」
允泛重新擰了一條抹布,蹲子邊擦椅子,邊回答。
「我早就知道忽必烈不會屬于我。他貴為天子,是九五之尊,像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怎麼可能屬于這麼平凡、一無所有的我?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渴望一個安定而平凡幸福的家庭,就像我的爹娘一般,相互扶持。
「但是,忽必烈他不同,他目前有三位皇後,數位嬪妃,還有後宮佳麗三千人,這麼多人要瓜分忽必烈的愛,每個人所能得到的,微乎其微;而我很自私,我不願意與別人分享我的丈夫,然而愛上忽必烈,就注定無法獨佔他的愛,所以,我選擇退讓。」
「允泛……」愛德琳修女輕輕嘆息。
「離開他我也會心痛,我並不是‘眉頭也不皺一下’的離開,只是,這種痛苦放在心里面就好了,久了,就會淡忘了。」
愛德琳修女搖搖頭道︰「刻骨銘心的愛情,並不會因為時間而漸漸淡忘,我怕你反而會因為時間越來久,而加深那種心痛。」
「或許吧!」
她下意識地撫模腳踝上的銀質鈴鐺。
她不知道鈴鐺是何時被忽必烈套上的。她原本想解開,但是她發現,銀煉上有一個制作得極為精巧的鎖,如果沒有鑰匙,是絕對解不開的。
不管忽必烈把銀煉鎖在她足踝上有什麼用意,這都是他留給她唯一的紀念。
「雖然痛,但是我並不孤獨。」允泛朝著愛德琳修女綻出一抹笑靨,「因為我有你們,還有上帝。」
愛德琳修女摟摟她的肩,感動的笑道︰「我們會一直陪著你。」
「我知道你們會。」
可親、可愛的修女們,是上帝賜給她的家人,這一點,她從不懷疑。
※※※
闇黑的夜,伴隨著勁雷與大雨,席卷整個江南。
僅僅兩天一夜的時間,長江江水暴漲,杭州與長江相連接的運河跟著氾濫成災,轉眼杭州城內成了一片水鄉澤國。
坐落在郊區半山腰的小教堂,雖然得以幸免于難,但是,也擠滿了無家可歸的災民。
「怎麼辦?雨再這麼下,什麼時候才能重整家園?」羅蘭修女抱著幾件薄毯,憂心忡忡地道。
「是啊!」瑪莎修女看著窗外的大雨與晦暗的天色,擔憂地道︰「而且,我們的存糧所剩不多,真不知道夠不夠維持三天。」
「是啊!」羅蘭修女頗有同感地微喟道。
沒有糧食,這才是最大的問題哪!
兩人開姶將薄毯分給災民御寒。
愛德琳修女照顧完一個溺水受驚的小女孩後走過來,問道︰「草藥夠不夠用?」
「幸虧平常允泛研究醫書時采了不少,不過,時間一久,恐怕也不夠用。」瑪莎修女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