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別來無恙?」
牢房里的男人一听見這道聲音,驟然抬頭,眯眼看清站在鐵欄外的人後,灰眸倏地瞪大。
「是你?!」
「看來王爺並非無恙。」比起錦衣華服,這副牢犯模樣顯得……狼狽。
那人溫吞道,醇朗的嗓音中有著慵懶愜意的笑意,笑意里有幾分真偽,總教人分辨不清。他右手的青璃折扇一開悠哉輕搖,俊眸四下瀏覽,說出觀後感。
「多虧王爺,這還是在下頭一回探天牢,唉,天牢比起一般牢獄氣派是氣派,可惜就是悶了些。」
康寧王奔上前,抓著牢欄低吼︰「你不是忘記一切了嗎?!」不,他的眼神不像個失去記憶的人,難道……
「王爺派來秦府的密探所回報給您的消息,確實無誤,在下的確‘曾經’忘了過去。」男子答道,此時又有兩道身影靠近,還扛著一名狀似昏迷的男人。
他們將男人放在地上,解穴讓他清醒,男人睜眼一看見牢房內的人,立刻急喊出聲︰「王爺!請您幫幫小的,秦府護師莫昆似乎發現了小的的身分──」
男人總算真正清醒,跪在地上磕頭請求,赫然看出康寧王臉色微變、衣著不若尋常模樣,也發現自己身處陌生之地。
「王爺您……這里是?」是王爺在牢里,還是他在牢里?
「我不是似乎發現你的身分,而是早在你進秦府就得知了。」
聞聲,男人轉頭一看,映入眼中之人更教他雙腿發軟。
「師父……少主?!」
「不要叫我師父!我沒有你這種不肖弟子!」莫昆大喝。
「阿茂,你當真是歐陽敬之子,為報父仇,所以投效康寧王?」
元寶宗不敢置信問。眼見一起進入秦家擔任護師的同伴,認識亟欲鏟除少主的康寧王,還向康寧王求援,他再怎麼難以置信也無法不看清了。
原來都是因為阿茂替康寧王通風報信,少主才會遇襲,他因而掉入蠱娘子的陷阱,言師兄也因此身受重傷!
「我……」歐陽茂自知詭計遭揭,也顧不得什麼了。「沒錯!我爹被秦嘯日逼得走投無路,最後自引火藥了卻殘生,這股怨恨,我能不幫爹報嗎!」
歐陽茂雙目怨火四竄,直燒瞳心之人──「你根本就是個殘忍的魔頭,為求一己之快,別人的尊嚴、性命根本不值錢!我咒你不得好死!」
「混帳東西!」莫昆甩了他一個耳光,啪!
「你只看見歐陽敬的落魄,你知道歐陽敬對秦家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惡事嗎?老爺當年並非死于心疾,而是被歐陽敬毒害身亡,這你知道嗎?
要是少主真的殘忍,豈會留歐陽敬苟延殘喘,又豈會明知你心懷恨意還讓你入秦家習武!我多年來忍下你爹弒主之憤,對你一視同仁,無非想遵循少主之意導你走入正途,結果你還是──」
「莫師父,別說了。」秦嘯日雲淡風清道。
他是凡人,有七情六欲,心胸沒有莫昆說得那麼寬大。況且,他當年也給了歐陽敬不少教訓,如今還利用歐陽茂去傳遞他失憶之實,讓康寧王信以為真,以為秦府眾人相信他的失憶乃因病所致、而非有人蓄意謀害,暫時對他降低戒心,他失憶前差人秘密去辦的「事」,才得以順利進行。
「少主您……唉!」莫昆痛心地大嘆一氣,甩袖撇頭。
「……」得知內幕的歐陽茂瞠目結舌,再也無話可說,頹敗跪地垂下頭來。
「阿茂,這回你自掘墳墓,我愛莫能助。」最不可原諒的是,歐陽茂差點害死他的璃兒,還令璃兒心痛難當,他不會客氣了。「元護衛,將他交給官衙。」
「是。」元寶宗無奈拉起地上的歐陽茂,押著他先行離開天牢。
「王爺,實在很抱歉,您直至方才還站在您那邊的心月復,得被收押了。」秦嘯日突然想起一事。「哦,差點忘了,他是王爺最後一位心月復了。」
康寧王心頭一凜──
「那些人會背叛本王,是你收買的?!」他猜得沒錯,為什麼他賄賂收買的商賈、暗中集結的軍隊,會在一夕之間向天子投誠、托出他的陰謀、供出逆謀證據,讓他一夕之間被打入天牢、身敗名裂,因為全都是眼前這個男子做的!
秦嘯日唇角勾起一記「你說錯了唷」的微笑,搖頭。
「收買人心是不難,但在下貪財,絕不會浪費錢財去收買無關緊要的人,在下只不過是派人告知他們,康寧王爺勾結外邦叛國的證據即將呈交天子,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有了動作。」而且是一面倒。
「什麼?!那封約書就是你偷走的……秦嘯日,你夠奸!」康寧王目眥盡紅,咬牙低吼。
「王爺言重了,這都得怪王爺逼人太甚,在下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他早料到他不答應康寧王的提議,康寧王絕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早在中蠱前便派人偷取康寧王叛國的證據,結果讓他給挖到寶,得到康寧王勾結外邦的約書。
康寧王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敗在天衣無縫的計畫中。
「你到底……」
「王爺好奇在下如何恢復記憶?」
「蠱娘子所下的蠱毒,世上除了她自己,根本無人可解!」他那六名黑衣手下明明親眼看見蠱娘子下了蠱,而蠱娘子也命喪黃泉了,為什麼秦嘯日會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王爺這麼一提,踩到在下的痛處了。」
秦嘯日黑眸半斂,目光在橫臥左腕內側的傷痕停駐半晌,再度抬起的目光,是連康寧王這種陰險小人看了都為之忌憚的幽冷狠辣。
「蠱毒無解,但能轉移,轉移蠱毒勢必有人犧牲回憶。王爺令在下失去最重要的東西,所以就算要你身敗名裂,都不足以泄我之憤。」他冷冷一笑。
「叛國之罪雖然夠你受了,但你以前犯下的那些不為人知的惡事,也該有人替你翻出來回味回味──
奸殺府中丫鬟,強佔百姓土地殺人滅口,再加上雲雲等等,相當可觀哪!請好好享受剩沒幾頓的牢飯吧!這里又陰又悶,怪不舒服的,莫師父,咱們走了。」
語罷,秦嘯日又拉著長長的身影拾階而上。
「你……」康寧王老臉青白交錯,渾渾噩噩地緩緩滑坐到冰冷的石地上。他現在才知道,自己惹上了根本不該招惹的人,後悔也為時已晚……
「少主。」
離開天牢後,莫昆在秦嘯日身後出聲喚道。
「有事?」秦嘯日頓步,淺笑回頭。
「您是否也氣屬下讓少主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秦嘯日俊眉微挑,看向左腕的傷痕。
「不提還好,提了倒讓我想到,璃兒凡事都考量到莫師父,想必莫師父也是促成‘此事’的幫凶。」若不是莫昆的支持,璃兒豈會下定決心。
「果然什麼都逃不過少主法眼。」
「你這麼做,乃為成就忠義多些,抑或私心多些?」
「不瞞少主,是私心多些。」莫昆喟然嘆道。「璃兒為屬下、為莫言受的苦也夠多了,屬下這麼做,何嘗不是希望璃兒能忘卻那些心酸的過去,忘了為父的我曾經多麼苛待她。」父女情分滌淨芥蒂重新來過,世上能有幾人有幸可得,算是他的私心吧。
「我喜歡你的答案。」
要是莫昆回答他「犧牲女兒是為了成就忠義,只要少主活得好好的,莫家人死幾個都無妨」,他就會暫時當沒听過敬老尊賢這句話,先賞莫昆一拳再說!
莫璃的確為父兄犧牲太多太多了。
「莫師父,你給璃兒的答案也是這一個?」
「是的,‘父女相認’,彼此都沒有遺憾了。」曾有過的心痛、懊悔,往後就由他這個始作俑者來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