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搖頭,得緊咬顫抖的下唇,才能阻止自己哭出聲音來。
不哭,她好開心,不哭。
她怎麼會怪爹,原來這些年來,爹知道她的存在,爹對她的好、對她的關懷、甚至現在守在她身邊,都是為了她,不是為了莫言哥哥……
「爹的好璃兒,是爹對不起你。」莫昆將女兒擁入懷中。
莫璃的臉貼在父親溫暖的胸膛前,強忍的淚水仍因滿足而從眼角滑落了。這是爹的懷抱,是她盼了好久好久的懷抱……
「少主的事,你有何打算?」
「少主必須記起一切,否則會有危險。」
那日在東郊山林,她沒听見到底是誰想置少主于死地,現今對方也一定知悉少主還活著,少主的失憶能否讓對方打退堂鼓還是個問題,唯有讓少主尋回記憶,少主不再處于被動,才能避過此番劫難。
「只要無違心底真正的聲音,爹支持你。」莫昆微笑道。
「爹?!」
「璃兒,你喜歡少主吧?」莫昆愛憐地抹去女兒臉上的淚痕。「那就將你所想的付諸實行,不要有遺憾。」她的苦,他看在眼里,是他的私心,讓一個好好的女兒女扮男裝處于煎熬之中,如今,是該讓這份煎熬結束的時候了。
「可是,那樣會──」
「你還是我莫昆的女兒,不會改變。」
「璃兒不想讓爹嘗到璃兒現在的痛苦。」不想讓嘯日哥哥也……
「傻孩子,爹知道你不怪爹,已經沒有‘遺憾’了呀,嗯?」他輕拍女兒的臉蛋,眼神中傳遞著讓她心領神會的深意。
這孩子為他、為莫言,做得夠多了。
「爹……」
莫璃淚眼迷蒙地看著比往昔老邁許多的父親、他的黑發幾乎白了,曾經英朗的臉龐也刻劃了與背負在內心深處的傷痛同等沉重的歲月痕跡,但他此刻的神情卻是欣慰的、是滿足的。
她輕展笑顏。
「璃兒明白了。」
秦府護院練武場
一道藏青色的身影手持墨劍,揮舞著流暢的劍法,動作雖然有些遲緩,但仍不失俐落好看。這一幕,全映入走近練武場的某人眼中。
秦嘯日停下腳步,深邃黑眸微眯,視線不離那道清瘦身影。
看莫言練劍,不知為何,竟有種熟悉的感覺攫住他,仿佛像是他已經很習慣站在護院一角安靜看著他練劍,然後只要看到莫言因莫昆的夸贊而揚起笑容時,他也會感到無以附加的滿足……
「言兒,傷口還沒完全復原,流點汗就夠了。」
「是,爹。」
練武場上傳來莫家父子的對話。
丙真,莫言笑了,他也看得有些痴了……
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少主。」
莫昆率先發現立在莫璃背後的來人,于是走向秦嘯日,謹守禮分抱拳揖身。莫璃聞言也倏然回身,在對上秦嘯日依然顯得陌生疏淡的目光後,垂首輕頷。
「莫護師,我有些話想與莫言單獨談談。」秦嘯日甩去突生的困惑,抿笑道出來意。
「少主請,屬下告退。」莫昆看了女兒一眼,遂獨自離開練武場。
入冬的蒼穹有些凝灰,郁郁悶悶的、沉沉澀澀的,似地上人心。
「你的傷好些了嗎?能練劍了?」秦嘯日問。
「好多了,多謝少主關心。」看出他淺笑神情中沒有太多情愫,莫璃喉中雖然仍是有些苦味,但已經能接受他忘懷一切的事實,也必須接受。
「護院南面那是什麼樹林?」
他又問,目光從莫璃身上拉到她身後不遠的一片禿木林。
「桃花林。」她答,視線也落在林間。
「你喜歡那里?」他看出她眼中眷戀的光芒。
莫璃回眸看他。桃花林,是他們兩人的秘密天地,看來,他也忘了。
「嗯,少主也是。尤其是開花的時候,少主喜歡倚樹席地而坐,有時也會在樹下吃腌梅。」
陪她談天說地、以口述教她練劍、或者故意弄亂她的發辮再替她系妥……
「真的?」秦嘯日听得興味。「除了花、樹,林里還有什麼?」
「有嘯日哥哥和璃兒共享的回憶。」她深情凝視他。
忘了有多久,她不曾在他面前流露心底的情愫,總是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掩藏自己真切的情懷。誰料,在心田埋下的情豆早就生根、發芽了,再怎麼壓抑、再怎麼退卻都是多余,都是徒費力氣,這也明明白白揭示著──她愛他。
她看見她手中這端的紅線了,可是擁有紅線另一頭的他,現在看不見。
秦嘯日不難理解,她口中的「嘯日哥哥」指的就是他,那麼……
「誰是璃兒?」
「我是莫璃,嘯日哥哥的璃兒。你一點點熟悉感也沒有嗎?這是你給我的名字呀。」她望入一雙清澈湛朗的俊眸。
他劍眉微蹙。「抱歉,我想不起來。可你不是莫言嗎?」而璃兒這名字太過女性化了……秦嘯日豁然頓悟!
「你是個姑娘?!」難怪,她的聲音雖不若男人低沉,卻比女人稍低,骨架雖不若男人厚實,卻比女人高些,氣宇雖不若男人陽剛,卻比女人英颯,應是作男子裝扮已久。
莫璃即便早有預料他會出現這種訝異的神色,但在听見他說「想不起來」時,她仍不免悵然失落。
「無妨,嘯日哥哥會想起來的,一定會。」她強顏歡笑看著他。
朔風襲過,拂起她的發絲來到唇邊,他不由自主,伸手將垂落在她頰側的一綹青絲輕輕撩到耳後,著迷于她發絲的柔涼觸感,他忍不住任指尖穿過她發稍──
某種像是一直惦記在指尖的滿足感,倏地打入秦嘯日心口,他被自己不假思索的舉動震住,他呆了呆,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
好似,他一直想對她這麼做,卻曾經苦苦壓抑……
不對勁!他的腦袋或許病糊涂了,但他的知覺很清楚,這不是主子對一般奴僕會有的感覺,絕對不是!他沒有記憶,卻有感覺,她隱瞞了他什麼嗎?
此番親匿的舉止,也讓莫璃心髒狂跳不止。
「嘯日哥哥,你有想起什麼嗎?!」她急問。
「不,沒有,一點印象也沒有……」如果他對莫璃存有感覺,為何仍舊什麼都想不起來?秦嘯日眉頭擰得好深,兩手抓住她雙臂。
「莫璃,你是否還隱瞞了我什麼?告訴我!」
還是想不起來嗎……
「是,璃兒一直隱瞞著一件事。璃兒從沒忘記答應過嘯日哥哥的承諾,要與嘯日哥哥相知到老、相守到老,不分開……」眼角清淚,悄悄落。
終于明白,為什麼他要替她取名為莫璃,因為他就算有血脈相連的兄妹,心仍是孤獨的,所以每次喚她,都請求著她莫離──別離開。
懾于她眸中的無盡深情、以及宛如切膚的心疼,秦嘯日更急欲厘清一切了。
「我們到底──」還沒問出口的話語,被她的雙唇堵住。
他心旌一蕩,幾乎要為這柔軟的觸覺嘆息了,比方才撫模她青絲更加激切的在他胸口洶涌翻騰著,他沒有任何抗拒便接過了主導權,雙臂自有意識抱緊她,狠狠吮盡她唇齒間的芬芳──
他驀地抽離她的唇瓣。
「莫璃,我……」
他眼中鮮明的迷惘,仍教她心痛。
「嘯日哥哥,我知道我一直是自私的,容我再自私最後一次,對不起……」
秦嘯日被莫璃突然出手點了昏穴,就在她一聲聲的道歉中,失去意識倒在她身上。
第十章
皇城天牢
就著石牆上點燃的火把,一道被火光拉得老長的人影拾階而下,走向陰暗牢獄最底端,來到一座牢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