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走。」袁磊神色陡然一黯,收回在唐君苡身上流連的目光,亦拉回遠揚的心緒,簡短地下令。
他今晚到底是怎麼了?這麼多年了,他早已為能毫無芥蒂地面對這孩子,為何忽然又想起「他們」?
是她的關系嗎?袁磊皺眉地再度望向正在對他做鬼臉的唐君苡。
扒了撮額前不羈的發絲,袁磊率先邁開步伐離去。
「喂!你不要這樣看我,如果你不惹怒我爹,他就不會抓你,這一切都是你的錯!」袁瞿之不安地撂下一句話,拔腿就跑。
唐君苡一愣,突然覺得小男孩的話語里似乎承受著某種無法形容的苦……
「勞煩兩位姑娘與在下走一趟。」梓桓復雜地看了一眼袁磊和袁瞿之離開的方句。
「請帶路。」多說無益,唐君苡收起鬼臉。或許,這整件事和小男孩的心結有關吧?也或許,小男孩的爹也清楚?
不知為何,那男人在听聞小男孩的指控後並沒有如一般父母會有的強烈反應,他太淡然、太冷漠,似乎不把她當犯人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袁府
「我以為你會查明真相,還我們清白!」結果居然把她們關進柴房!唐君苡晶亮的杏眸里燃起熊熊怒火,直噴站在小窗外神色自若的袁磊。
早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想到竟會這麼惡劣!
「敢動人動到我袁磊頭上,你的膽子似乎大到能付出不小代價。」袁磊命人將門上鎖,霸氣的口吻中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心軟。
「你是袁磊又怎樣!就算是天子也得講理,更何況是小老百姓——」
等等,他說什麼?「你是袁磊?‘百色商行’的袁磊?」唐君苡燦眼圓瞠,仿佛看到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人物。
對于一般人詫異的眼光,袁磊早就習以為常。
「如假包換。」
「小姐,他就是——」
「他不是!」唐君苡迅速否決。
他竟然就是爹要她來投靠的人,袁世伯的兒子,袁磊!
唐君苡隨即換上了厭惡的臉色,想也沒想就對著袁磊月兌口而出。「我死也不會求你幫忙!」
「小姐,但他可以免讓我們露宿街頭,不用再吃硬梆梆的饅頭。」菟兒開始勸說。
「別說了,對于他這種人,我不會巴望他什麼。」唐君苡的話一字一字清晰地傳人袁磊耳中。
在她眼里,他恐怕連一只螻蟻都不如,袁磊暗忖。
也罷,他會在這里跟她一搭一唱就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他用不著在乎她的觀感。「正好,我最厭惡女。人巴望著我。」
「少往臉上貼金,充其量,你不過只是個失敗的父親!對于這種人,我只會瞧不起,不會眼巴巴地望著廠就像「那個人」一樣!
「袁爺,對不起,我家小姐的不是那個意思……」菟兒拉過主子,忙著向袁磊陪笑。她們現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不找袁磊幫忙那要找誰幫忙?小姐還得在京城待上一段時日尋親呢!
「我就是這個意思,菟兒,別說了!」唐君苡掙開女婢的手,徑自走到柴房牆角抱膝蹲下。
不可能,爹每日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他的眼底只有商行,根本沒有我的存在!
那個小男孩好像叫做袁瞿之吧?她似乎開始同情起袁瞿之,也許在他的心里,希冀的只是一份完整的父愛。而她,舅舅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已經給了她太多,她該滿足了,不是嗎?為什麼每每一想到「那個人」,她會有種和袁瞿之相仿的怨懟呢?
菟兒在唐君苡一個瞪視下住了口,也吶吶地回到主子身邊,發現主子的眼角淌了一滴淚水。「小姐,你怎麼哭了?」
她的小姐一向很樂觀堅強的呀!因為每回哭的都是她,不是小姐。
是嗎,她哭了?唐君苡縴縴玉指攀上了自己的臉頰,果然揩了一滴清汨。
「風沙吹的。」依然是那股不妥協的傲氣。
柴房里哪來的風沙!袁磊忍不住望向柴房里頭,見唐君苡把頭埋在雙臂之間,他的眼底竄過一絲不確定,心頭猛然有股自責侵佔。
原本以為剛烈的她可以承受的住他的「計劃」,卻忽略了剛硬之下也許是易碎的脆弱……
「明早日,一切都會結束。」他緩緩開口,醇厚的嗓音中是難辨的弦外之音。
唐君苡不再答腔。當然,明日就要將她送到官府,不就能「結束」了!還需要他提醒嗎!
袁磊靜靜地凝了她一眼,刻意忽略躲在庭中蒼松後的身影,轉身離去。
***
殘月影斜,柴房內的燭火漸漸偃熄,燭身融成一攤泥臘。
「喂!醒來!」
迷迷糊糊睡了不久,唐君苡覺得好似有人不斷地推拍著她的肩,使得她不得不睜眼一探究竟。朦朧之間,她看見袁瞿之放大的模糊小臉。
「是你……」唐君苡撐起疲累的身子,感覺頭昏腦脹。
她覺得身體好沉……是沒睡飽吧?
「嗯?」菟兒也被喚醒,一臉惺忪地揉著眼。
「你們可以走了,就當沒發生過這件事。」袁瞿之雖然一臉慚愧,但仍是副人小表大的樣子,活像是賜予她們天大的恩惠。
「你爹知道嗎?」窗外的夜色猶深,唐君苡不認為是袁磊善心大發放她們走。
「他不知道。」看著唐君苡已有所悟的眼,袁瞿之只好照實說。說真的,他實在是怕極了她又來段讓人無從反駁的「訓誡」。
「那就是你要放我們走?」唐君苡再問。
「是啦!我好心腸放你,問這麼多做什麼!」除了袁磊,袁瞿之是被袁府上上下下的人寵壞的。
「好心?你別忘了,你的‘好心腸’差點讓我們丟掉小命唉。」唐君苡不敢苟同。
「就叫你們當作沒發生過這回事呀!」笨女人,都已經要放她們走了,還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沒發生過?被當成犯人羞辱、指控,你能說忘就忘的話,那你來試試。」
羞辱?他看是她羞辱他和爹來得多一些。「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嗎?要不是本少爺好心,你明日就得進官府——」
「袁瞿之,你當真一點悔意也沒有?」唐君苡頓了頓。「好,就算你認為以你‘哀家少爺’的身份就能隨便誣賴別人,我不干涉你的做法,但我要一句道歉。」
「道歉就道歉!」他難得這麼爽快。
「抱歉。」
唐君苡搖搖頭。「沒誠意,我不接受。菟兒,對不對?」
從主子眼里,菟兒知道自己如果搖頭就會被主子的眼光砍得體無完膚,于是趕緊用力地點頭。
「什麼叫「誠意」?」袁瞿之不解,但直覺對他來講不是什麼好東西。
終究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她太高估他了!
「先認錯,然後恭敬地說句‘對不起’,這就是誠意。」這樣解釋他應該懂。
「喂!我都已經要放你們走了!」
「說不說在你,當心「良心」譴責你一輩子。」唐君苡無所謂地聳聳肩。
「良心」是什麼他也不知道,只不過,听她說來,「良心」的譴責似乎比說謊的懲罰還可怕,他不想讓「良心」一輩子跟著他…
「我錯了,對不起。」袁瞿之投降。
唐君苡滿意地輕點螓首,「嗯,我接受。現下,你有沒有覺得心里好過點?」
咦?好像有……袁瞿之別扭地點頭。
「以後別再說謊了,說謊很辛苦,你不覺得嗎?」這孩子的本質其實不壞。唐君苡嫣然——笑。
「快走啦,不然我爹發現,你們就走不了了!」女人果然麻煩!
袁瞿之嘴鴨子死硬,硬是想忽視她如和風般的笑容所帶給他的安心感覺。
于是,三個身影小心翼翼地穿過重重院落,之後,兩抹縴窕的身影鑽過後門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