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卦戲?」
「對,東方卦戲。」深沉凝注著她,可一眨眼,又是愛笑的眼。「大名鼎鼎、天下無雙、優秀過人的東方卦戲,也就是我啦∼∼要記住喔!」
眼淚尚掛在眼眶,困惑卻壓過因夢而起的哀傷,讓離賦抬眸仔細端詳起眼前的白衣男子。
花俏的白亮衣袍,不壯不剛的體材,腰間還插著一把素白的竹扇,一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在腦海里浮蕩了一下,但隨即飄然無蹤。
沉吟了一會,離賦的視線回到那張臉龐,雖然還是霧白模糊,但卻能知道他正對自己笑著。
不知為何,他的笑有一種明亮的光度,像早晨的陽光,而不是那張死寂空白的臉,他和那人不同,完全的不同,為何剛剛她會錯認?
是因為那場夢嗎?
即使面容早已模糊,她卻無法將姥姥忘懷,總是在清晨起來發現眼角有淚,她對姥姥的思念在心中盤據成山,堆積地比壟兒山還高。
這份思念到底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消除,到底何時才是她的時候呢?
靶到眼眶又濕潤,離賦連忙用力甩頭,不敢再想姥姥,怕自己再度失態。整理好情緒,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他--東方卦戲身上。
第五章
「東方卦戲……你?」
「對。」東方卦戲嘻嘻一笑,往後退了一步。「我不介意妳在前頭加上大名鼎鼎、天下無雙、優秀過人這十二個字,所以妳別不好意思。」
「為什麼要加字?我不認得你啊!」離賦一臉茫然的問。
在石頭嘲謔的笑聲中,東方卦戲的腳底突地踩了個空,差點沒跌個狗吃屎。狼狽地穩住身形後,卻再也無法保持優雅笑容,他嘟著嘴,忍不住出言抱怨起來。
「好樣的,妳竟然又忘了我,難怪我覺得奇怪,以妳的記性,哪會這麼快就認出我,剛剛果然是陰錯陽差地產生了誤會。」
頓了下,東方卦戲繼續說︰「說什麼要我帶妳走,雖然知曉妳不是會說這種話的姑娘,但是,我的心髒還是不小心怦怦跳得好害羞。我以前都不會這樣,就算是江南第一花魁百般誘惑我,我也不曾這般心跳失控過,就只有妳……就只有妳會讓我這樣,結果妳總是記不得我;而記不得我也就算了,適才還把我誤認成某人,妳……可真會傷人啊!」
「是你……」听出他比一般男子還要聒噪的說話方武,離賦很快就認出他的身分。昨日那個陪她一同逛街的公子,一路上也是這樣嘰嘰喳喳的好聒噪。「你是昨日帶我去買繡線的公子?」
「哎呀!這下妳就認出我了,昨天真該把妳賣掉的,免得又傷了我的心。」沒好氣地抹了下臉,東方卦戲費了好大力氣才沒擺出臭臉。
一確認對方的身分後,離賦瞬間紅了臉,對于自己剛剛月兌軌的情緒感到非常的赧然。「對不住,剛剛是我認錯人了。」
「很明顯是認錯了,竟然要我帶妳去找妳姥姥,我就算再怎麼行,陰陽兩隔,地府的門我絕對沒辦法推得動,所以妳到底是把我認作誰了啊?」
「沒……」離賦慌忙的低下頭,避開這個問題。「公子造訪,不知有何貴干?」
「就說有事要找妳談咩!」果然記性不好,昨日明明就同她說過了。
「那……」看著已盛的太陽,離賦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做。十年前她和姥姥搬到這兒後,家中就再無訪客,太久沒有招呼過客人,她幾乎都忘了應該做些什麼。
「我看再過不久補爐的師父也該來了,在那之前,不知妳願不願意請我們主僕倆進屋坐坐?」
「當然。」
確認東方卦戲的身分後,離賦便沒顧忌,也應該說不知有什麼該顧忌地把人領到屋內。
小屋不大,右方是寢室,左方是廚房,中間是正廳。正廳內擺設儉樸,一張桌、兩張椅,還有個供桌,桌上擺著三個牌位。
東方卦戲隨意在大廳掃過一圈後,然後看到離賦走出去,不一會兒,又走了回來。
「爐子沒補好,沒法燒茶,這是昨日接好的露水,很甜的,你們喝喝看。」離賦遞上兩只茶杯。
「露水?倒是新鮮的待客茶。」他拿起杯子啜了一口,然後微微一笑。「果然很甜,也很沁涼。」
微點頭,她也拉張椅子坐下。「不知公子來訪是為了何事?」邊說,邊回憶昨日的情景,想著自己是否哪里出了岔,怎會讓人找上門來?
「東方。」東方卦戲突然出聲。「妳喚我東方吧!記不住我的人,起碼記住我的姓,這姓不多,茫茫人海,若妳呼喚,我一定可以听到,必定回頭找妳。」
聞言,離賦不由得咦了一聲,听出他話中若有似無的弦外之音--他知曉了嗎?知曉她絕不記人的誓言?
「來,喚喚看啊!別不說話,否則我會當妳是在害臊。」
「我沒害臊。」猜疑很快被困惑蓋過,之前還不覺得,怎麼現在覺得這公子很輕佻啊!
「那就喚看看。」
不願被誤認,索性念出,反正也只是姓而已,念過之後她就會忘掉,不會記得。「東方……公子。」
「後頭那兩個字有點多余,去掉再喚一次。」
他的輕浮讓她擰起秀眉,「東方公子,你今日來到底有何貴干?」
「也不是為了別的事。」他輕笑,為了她多出的情緒,她生氣的模樣果然比哭的時候美多了。「上回我跟妳提過的,妳當繡娘,我負責找人繪稿、圖樣還有銷售,所得六四分,不知這事妳考慮的如何?」
「繡娘?」她又是一愣,完全無法理解他剛剛的話。提議?她和他之間什麼時候有了提議這回事?
「好,看妳的模樣,果然是早忘了這檔子事。」他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口吻。
「呃,關于東方公子所提的事,我不是很有記憶,不知你是否可以詳細描述……」
「沒關系,我明白。」他抬手止住她的歉意,「以妳的記性當然會忘了這回事,倒是我竟然以為妳會記得,是我不對。」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早知道她是個沒記性的姑娘,竟然還是奢望她對他能有一絲絲的記憶,即使是殘存的也好。
他啊!怎會對她如此渴望?
「東方公子,對不住,我……」她再度致歉,但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從姥姥走後,她依言少入京城,即使入京,對身邊經過的人皆視而不見。不看眼鼻五官、不記特征長相,她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人們的衣裳上,腦子只記上頭的圖紋圖樣。
如此,日子過了好久,就算她再抬頭看著人們的頭,也看不到上頭的輪廓長相了。眼前總是霧蒙蒙的一片,所有的線條皆是模糊。
誓言化作濃霧,讓她忘不了那日姥姥離去的一景一幕,也忘不了姥姥的交代--不說、不記,忘了每張面孔,她一輩子銘記在心,所以她想這輩子她不會再看到其它的容顏了。
笑吟吟地用扇柄托起她愈垂愈低的螓首,他搖頭示意她毋需解釋,順道將話題轉回正題上,「妳可知延福宮即將大興完成?」
「延福宮?」她對他輕佻的動作和突來的話語感到怔愣。
「是啊!咱們才子皇帝的夢想宮廷。」扇柄一轉,指著門外秋沉的天空,「以延福宮為中心,我看到那片天空正凝聚著浩劫。」
「浩劫?」
「是啊!一場浩劫,君臣民子間的浩劫。」嘻嘻一笑,扇柄又轉了向,然後往外攤開,翮翩擺動了起來。「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在那片天空中也看到發財路啦!」